还是那个岔路口,还是那条有着小小坡度的水泥路,今晨,我终于又看见她了。 返厦已经两个星期,直到今天,她那微微佝偻的身影才在我的视线中出现。那一瞬间,心中的石头灿然落地。温润的视线之外,我知道有片片的朝霞陪着连绵的山坡,早起的鸟儿在林间觅食啁啾,我知道这又是一个柔和美好的清晨。 晨曦中,她依然带着那顶破旧的草帽,许是因为风吹日晒,帽子的麦桔已经变成土褐色甚至黑色的,有一侧的帽沿还脱了线,随着她微跛的步伐在微风中一颤一颤的,摇曳着沧桑。她的肩上,依然是那根弧状的光溜溜的竹制扁担,扁担两头挑着的大竹筐里,装满了各色蔬菜,花菜、包菜、空心菜、土豆、萝卜、黄瓜等等。这些菜蔬在她的竹筐里面,大大方方地散发着清晨一样的芳香,鲜嫩而又清新。她还是像往常那样右手扶着扁担,左手跟着微跛的步伐一摆一摆,前行,前行。 她的脚上依然穿着那双已经看不出原始颜色、也说不上款式的鞋子,因为她行走时双脚用力的不均匀,鞋底现在是一只超薄一只还好。两年了,很多次,我都看到她穿着这双鞋,我真的有些担心她那只超薄的鞋底下面有没有磨出洞,她那只行走时用力较大的脚有没有直接踩在硬硬的地面上。我关切地盯着她的脚,发现她今天穿的天蓝色的裤子是学校校服,我猜这可能是她家里面的孩子淘汰下来的衣服。一个看上去五六十岁的婆婆穿着校服裤子,我真的说不出心里面是什么样的感觉。 她也看见了我,露出很是惊喜的眼神。可能两年来,在那个路口,我们彼此看见,已经成为习惯。我回家休假将近一月,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彼此没有再碰见,也许她同我一样存有一份深深的挂心。我为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惊喜,开心地笑了。她也笑了起来,可是我又一次地被她的笑容猝不及防地刺到。这么长久以来,我还是无法坦然地面对她的笑容,看见她的笑容我还是会怕怕。那是一张怎样的笑脸呀,嘴巴歪到一边且张得很大,露出红的牙床白的牙齿,鼻子也被挤在一边严重错了位,右眼眶里面没有眼珠,整个面庞漆黑如夜,瘦骨嶙峋,很是狰狞。想当初,刚开始跟她在路口相遇的日子里,她总是对我笑着,还嗯嗯啊啊,而我,因为她的那样一张笑脸,因为她不会说话,一直以为她是疯子或者傻子,我总是绕道或者从她身边飞快地走开。我害怕疯子和傻子,尽管心里怀着深深的同情。 她是个菜农吧,我不知道她的家在哪里,可能就在附近,我也不知道她每天早上把满筐的蔬菜挑往哪里,可能是到不远的工地上去卖,也可能是到更远的社区里去卖。我想像不出她那样子一副尊容,而且不会说话,她该怎么样与人交流,别人会欺负她吗,别人会害怕她吗,别人会嫌恶她吗,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唯一知道的是,每天清晨,不论是朝霞满天还是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在那个岔路口,我们都能准时地相遇。有时是相逢一笑,有时是几眼关切的眼神,然后我会目送她那负重的驼背的身影,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 我重新走在去往公司的路上,脚步变得更加轻盈,心里很踏实。尽管我们是熟悉的陌生人,尽管她又驼又跛又哑,可是她经年不变的挑着蔬菜的身影,经年不变的直面生活的韧性,让我浮华渐去,一天天变得沉静,一天天地积蓄着面对困难时该有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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