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大山里出来,岁月拉着我的脚步越走越远,可是我的心离那大山、离大山脚下的小屋却越来越近,就像一坛老酒贮藏愈久,香味更浓、更醇,简直要香溢满膛! 家乡的山虽没有黄山那样云卷云舒、遐尔闻名,没有珠穆朗玛峰那样的崔嵬神奇、傲视群雄,但是她不乏坚韧,宽厚仁慈,超然物外,宠辱不惊。她一往情深、矢志不渝地坚守在那儿,庇佑着我那相貌平平的小屋,守护着那比邻而居的村落。那依偎在大山脚下的小屋,虽然没有城市高楼大厦的气宇轩昂、雍容华贵,也没有那景区花团锦簇亭台水榭的风姿绰约、仪态万方,但是这里面孕育着我童年的梦想,洋溢着博大的母爱,是扬起我生命风帆的港湾。她的价值无与伦比,她的内涵深似海洋。她们总让我魂牵梦萦,念兹在兹,老而弥坚! 在那个饥荒的年代,那山无私地敞露胸怀,任凭乡邻们挥锹舞掀、火烧淬炼,在其躯体上种上玉米、萝卜等杂粮蔬菜。虽然有时被弄得满目疮痍、面目全非,但是她理解呵,这是山民的无奈之举,是生命之虞所致啊!即使伤筋断骨,未老先衰也无怨无悔,只要山民们能渡过难关,再苦再累再痛也值得。除了忍受肉体的痛苦外,那山更要承受山民们的怨尤与责难:这贫穷与饥饿是大山所赐。我和我的童年伙伴以及不知根底的山民们都盼望能跨越大山。山外的世界肯定会多姿多彩,有滚滚而来的财源,有热气腾腾的白馍米饭。于是在放学后或周末假日,我时常邀集几个小伙伴掰着几叨玉米或拽上几根萝卜,呼哧呼哧地向山顶上攀登。登上山巅,烧起篝火,烤着玉米棒子,拿起几根萝卜在身上随便擦两下,骑在山背上,或是一边啃着烤熟的香喷喷软绵绵的玉米棒子,咬着白嫩嫩脆生生的萝卜,或是一边眺望着遥远的江河湖泊、城郭街衢,心里产生着无尽的遐想。如果我能幻化成鸟雀,张开翅膀,飞到江边湖畔,看着江涛拍岸,看着湖光粼粼;坐上洋气的小车在大街小巷穿梭,能和城里人一样住上高楼大厦,闲暇时,在公园里徜徉逡巡,那该多惬意!就是这该死的山隔断了我们和外面花花世界的联系,我们悻悻地狠狠跺了几下山背脊。 星移斗转,改革开放的骀荡春风吹进了大山,我孕育多年的理想,蓄积许久的青春张力终于借助那山的磅礴之气,那屋的博大的母爱而启航,并破浪前行,涌入那波涛滚滚的改革大潮中,我这个山里娃也变成城市的一分子,童年的梦也终于变成了现实。 离开那山那屋,在外闯荡,那山的厚重,那小屋的朴素,无时不在我骨子里浸润,无时不在我血液里流淌,始终让我难以玲珑起来,前卫起来。一直以来,我秉持着做人做事的原则,就是像那山的老成持重,忠贞不二,勤恳实在,就是像那屋的宽以待人,积善厚德,俯仰不愧。 近年来,我对那山那屋的缱绻眷恋愈发浓厚,对山外边的繁华斑斓世界情趣,渐渐归于平淡。闲暇时刻,我就像飞倦了的鸟儿,辄想飞到那山择木而栖,感受那山风的摩挲;又像游累了的鱼儿很想游回到那依山傍屋的小溪,在石缝里小憩,聆听妈妈洗衣的棒槌声。回到那山我都要到山上爬上一段路程,虽然行动没有孩童时代那么利索,但感受仍不减当年。那孩提时代追逐嬉闹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恍如昨日。有时我索性躺在山的怀抱里,感到山的肌肤还是那样的熨热,还是那样的亲切,只不过觉得那山并非老态龙钟,而是返老还童,更加朝气蓬勃,气质非凡。往日的稀发秃顶变得更加浓密茂盛,郁郁葱葱,衣冠楚楚,风流倜傥了。那依旧在山脚下的老屋似乎变得更加苍老了。与老屋相依为命的妈妈头发白了,身子变佝偻了。起初,我和弟妹们商议,将这老屋推倒盖上楼房,妈妈执意不肯,只允许将老屋修葺一下,尽量保持原貌。妈妈说:“这老屋住着习惯,住得舒服。”我不敢违拗,只得遵从。这屋虽然老旧,可在妈妈的打理拾掇下,依然整洁、大方、清新。在老屋的屋梁上,妈妈总在不同季节里挂着花生、玉米、焦枣、咸鱼、腊肉,等到我们回来,她端上凳子掂脚亲自取下,或蒸或煮给我们吃,那真是原汁原味、生态地道。 每当我离别时,妈妈都要把她平时存放的食物硬塞进我的包里。“这东西吃着好,不邋遢,防病的”。还把我的衣领牵牵,衣角抻抻,并执意要送我出门到路口,虽然步子蹒跚着。我上车了,她目送着车子的背影渐行渐远……我想每逢节假日,妈妈一定倚着门框,守着路口翘首盼着我回来!妈妈呵,您老放心,我老了定会回来守着这山,这屋! 呵,那山,那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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