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用十年把自己变得透明,直到消失。我用一生,将你怀念。
——题记
年末祭祀祖母,回到已无人居住的老房子,离去时漆红的门经风吹雨打,褪的微微发黄。院子里冷冷清清,一堵墙,隔绝了院外的喧闹。院角那爬着金银花的竹架,一边塌掉。上面缠绕着的枯藤无力地垂到地上,变得破败。
记忆中,那架金银花是在我七八岁时,祖母颠着属于她那个时代的小脚,从门前的山上折来的一支绿藤,插在墙边的泥土里,不觉中,爬满整个竹架。夏日,那面墙因有了这架藤,染上了绿意和生机。叶间吐着不大,细长的花朵。花朵新吐出的是白的,时间一长,成了金黄。黄白相间点在绿叶中,整个院子浸在花香中。祖母在架下放一把摇椅,闲暇时,半躺在上面,眯着眼,轻轻地摇着,与这一架开花的绿融成一幅画。十年后的今天,这幅画不再有,而与祖母的点滴却牢记在心中。
踏青时节,微冷的春风里,当纸鸢飘起,还是小不点的我,总是跟在祖母身后,知道是到了她给我做风筝的时候。晚饭后,搬一张小桌到门厅下,借着从玻璃中投下的昏黄的光,祖母戴着老花镜,拿来一沓薄纸。抽出一张,裁成小长方形。右手持剪刀,左手拿纸,纸在剪下旋转着,轻轻地跳跃,发出沙沙的响声。不一会儿,便成了一只蝴蝶,轻薄的羽翼,纤细的触角,点上色彩,栩栩如生。当剪上几十个后,截几段细丝线,将几个蝴蝶串在一条上,最后多条结成一簇,用长线牵着,蝴蝶风筝便做好了。阳光下,抖开风筝,牵着线,逆风跑着,串串蝴蝶在身后展开,沙沙的响,半透着光,五彩缤纷。祖母倚在花架下,春日的光洒在祖母的脸上,那样柔和。她看着我,像孩子一样拍着手笑着。也许那串蝴蝶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风筝,却携着祖母的笑,一起将我的童年点缀得缤纷。
那时的祖母,那样有活力,出门进门的忙活着,什么事都亲力亲为,自得其乐。
而仿佛就是昨日还年轻着的祖母,不知何时开始,用上了拐杖。腿脚不再灵便的她变得很少出门,在花架下的时间长了起来。阳光好时,晒晒太阳,夜晚便在在架下乘凉。在星光下,我伏在祖母的摇椅旁。祖母手摇着蒲扇,不时轻拍着飞来的虫,压低声音,给我讲皮狐子娘(民间传说一种吃人,能变成人的花狐狸)的故事。看见我瞪大眼中的露出恐惧的神色,把蒲扇拍在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微仰着头,哈哈的笑着。
这时的祖母已不再插手家务,好好干自己的事。饭时,筷子夹起面前盘子里软糯,喷香的猪头肉,酌两口小酒,看着家里人围在一起,说说笑笑,一副欢喜的神情。
有一日,拐杖已不能很好地支撑住她自己走上台阶,却没有一个孩子叫着祖母,从哪一边跑来,搀住她的胳膊,牵着她的手。因为她的一个个孩子,都从一点点的小孩,变成大人或大孩子,不再需要她,也不再身边,都去忙自己的一份事。那日,放假回家,看见她费力地攀着台阶一侧的水泥台,慢慢的挪着步子向上迈去。忙过去。祖母看到是我,笑了笑,一声轻叹,在搀扶下,慢慢走上台阶。刚回到屋中,她便松开我的手,仿佛有急事似的,小碎步,颤巍巍地去她的房间。忙跟过去,只见她在桌上一个个盛东西的塑料袋间翻着,终于提起几个袋子,回身塞到我手里,只见里面是祖母平日爱吃的各样零嘴。拉我坐下,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我吃,塞给她,她摆着手说是给我留的。
也许祖母还沉浸在往日身边孩子的欢笑声,省下吃食,便会有几个小不点跑着叫着,抢着吃。可是如今孩子们都只是给她提来东西,便匆匆而去,很少陪她。有很多次进门,屋里昏暗,看见她陷在沙发一角,垂着头,手放在膝上,打着盹。一身青衣,屋里静悄悄的,仿佛要消失到黑暗里。那黑暗透着无边的寂寞。
当祖母终于迈过九十岁门槛,生日那天,来了很多人,提着东西,人们进进出出,不时议论说老太太有福气,这么大年纪,还吃的不少,没病没灾。我仿佛被这话,迷了眼。觉得,祖母一直会在身边,却忽视了祖母耳朵不再那么灵敏,要很费劲的听;当她想要帮家里,干一些活儿时,便有人忙制止她,生怕她伤到哪里。这时候,祖母总是一脸落没,慢慢坐到一边,变得越来越安静。静到要把她忽视。
最终,她用离去的方式,又让所有人注意到了她。从学校赶回的我,一身鲜红的校服,在黑与白的肃穆中格外的刺眼。换一身黑衣,走进灵堂。祖母面上覆着黄绢,依是一身青衣,静静地躺着,身旁燃着白烛。永不能忘的是,那日天降白雪,只是雪不再柔软,结成细碎的冰晶,混着冷风打在脸上,微微的疼。跪在雪地上,看着在这祖母的白色灵车离去。突然想到,年末时的夜晚,在祖母出去,许久未出门的祖母惊喜的看着路旁各种形状的彩灯,说:“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看着社会变成个什么样。”说话时眼里的色彩,如车外的明丽的灯光。可是说这话的祖母终是走了,消失在眼前。一往的安静,却让人心痛。
真的像龙应台说的那样,老,是一个逐渐变消失的过程。祖母终于彻底的消失在我眼前。她走后好久,我才意识到,不再有人在春日为我剪一簇蝴蝶风筝;不再有人拍着扇子,给我讲老时候的故事;不再有人在我放学后迫不及待的给我平日留着的零食,笑眯眯的看着我吃。这些都成了回忆。
回神看着面前的枯藤,拿竹架重新撑起,想春日又会慢慢变绿,过后又会用花香浸满整个院子,也许在天上的祖母也会闻到。
高二:孙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