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拿起笔来描绘我的父亲。说实话,我并不熟知我的父亲,“父亲”这两个字,在儿时是我所陌生甚至讨厌的名词。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体会了父亲的苦。
父亲身材并不高大,很单薄。头发蜷曲在头顶,他有一双幽深、不大却很有神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很精致地镶嵌在瘦长的轮廓里。在我的印象中,父亲的皮肤一直是黝黑的,可是母亲说,爸爸年轻时皮肤是很白净的,只是这些年风吹日晒才变黑的。
我的父亲是家中的长子,所以,无论家中发生什么事情,他都得独当一面。那时,爷爷患有轻微的精神病,家中姊妹六个,全部读书。奶奶很辛苦,要照顾爷爷又要操持家务。我的姑姑、叔叔们都很懂事,从来不需要奶奶操心,虽然生活很艰苦,偶尔还会发生断粮的危机,但日子倒也还井然有序,奶奶种地的钱和做点小生意的钱全部用来供孩子们上学,积蓄是所剩无几的。每当孩子们要交学费的时候,也到了奶奶东奔西走的时候,这也是爷爷的一块心病,每到这个时候,爷爷就容易犯病,失去理智,甚至伤人。
那年,一天父亲因未交学费被老师第三次撵回家时,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向奶奶要钱,可恰巧被门外的爷爷听到了,爷爷一听“要钱”便激动地冲了进来,抓住父亲就是一顿毒打,奶奶拉不开却被爷爷一推,撞到了门槛上昏了过去。这一顿打,在父亲的心上留下了重创,遍体鳞伤的他擦干眼泪,只留下了短短的一封信便连夜悄悄离开了家,开始了独立的生活。那一年,父亲18岁。
父亲独自一人来到了陌生的城市,经一个好心的老乡介绍,父亲便开始学起了又苦又脏的泥瓦工。开始的一年,孤单的父亲无时无刻不想念家里一切。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可父亲走得急,没带一件厚衣裳,又没有足够的钱,被迫之下,父亲给家里写了一封信,让奶奶给他寄些衣服。失踪了半年的儿子,终于有消息了,全家人激动得热泪盈眶。那一年起,父亲开始了艰苦的打工生涯。
这一切都是奶奶空闲的时候讲给我听的,早已恢复健康的爷爷通常会在边上“嘿嘿….”地笑着。
父亲是一个忠厚、诚恳的老实人,老是吃亏。在工地时,他一向秉着“少说废话,多做实事”的原则,认真工作,深受老板的喜欢,两次被推荐为“优秀工作者”,如今,这两份已经发黄的荣誉证书仍存放在父亲的柜子里,每当看到它们,父亲就会叹着气说,现在的社会越来越进步,民工的地位越来越低下了。
父亲常年在外,与我们见面时间本来就少,再加上父亲是一个不爱说话的人,有什么事情也只与母亲商量。所以,他与我们几乎是没有什么沟通的。父亲偶尔会叫我做事,一旦我做错了,或是没做好,父亲就会大声地呵斥我。小时候,我是很害怕父亲发脾气的,气急了还会打人的。每当我被父亲打时,就会赌气不吃饭、大哭一场。通常情况下,我会一声不吭地摔门而去,直到天黑,才回家。那个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离家出走。现在我才明白,父亲老是叫我这个老小做家务,是在对母亲的教育做考核,也在测试我的做事能力,每当我乱发脾气时,父亲就会责备母亲,说是把我惯坏了。
那个时候,姊妹三人的学费和家里一切的开销,全都靠父亲一人承担。这无疑苦了父亲,母亲也想分担父亲的辛苦和家中的经济重压,曾多次和父亲商量要和他一起离家挣钱,都被父亲拒绝了。父亲说,如果都走了,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很多夫妇都出去挣钱了,生活也变宽裕了,可孩子丢给老人来带,结果孩子学习跟不上,人品也出现了问题。其实,父亲不让母亲离开我们,不主要是担心我们的学习,更主要的是担心我们“变坏”。父亲说,“即使不能成材,至少一定要成人!”
就这样,父亲在外奔波了十多年,而母亲一直在家含辛茹苦地拉扯我们成人。当哥成功考取重点高中免费生,而我也顺利升入初三重点班时,父母都很欣慰。可就在这时,姐主动辍了学。母亲劝她,父亲知道消息后,连夜从外地赶了回来,可是姐仍是不改初衷。懂事的姐深刻地认识到家里的困难,如果三个人都念高中了,父亲是怎么也负担不了的。后来听妈说,爸那一晚很伤心,不停地责备自己,说自己对不起儿女。
第二年,姐便离开家乡南下打工了,父亲告戒我和哥,以后千万不能忘记你们的姐。后来的日子有了一点舒缓。这时,街道规划,我们家也在拆迁范围,这么多年,一直供我们三人读书,哪来的积蓄盖房?母亲提议让我和姐姐一起打工挣钱,被父亲痛斥一顿,以后再也没有提及此事。父亲四处借钱,凑足了盖房的钱。第二年,便住进了新房,可每个人的心里都清楚地知道,这是借了很多钱才盖起来的!
有了外债之后,父亲更加辛苦了,他放弃了一周仅一天和雨雪天气不能施工时的休息时间,又接了室内装潢的差使。终于,劳累过度的父亲患上了关节炎。一到阴雨天气,父亲的肘关节和膝关节便疼痛难忍,可父亲还得继续上班。多年来,已留下了病根,一直用药,可终不见效。
最后,哥如愿考入大学,而我也离家到城里就读,这样,母亲就可以外出到父亲身边照顾他了,父亲也可以稍稍舒缓一下了。
一个父亲和女儿的距离到底有多远?当别人家的孩子在爸爸的背上嬉戏,在怀里撒娇、打闹的时候,我的父亲却只能用一种严厉的目光望着我。
在我印象中,父亲是严厉的,我总是畏惧他。当父亲灰白的发根越来越扎眼时,我慢慢发现了他对我们无限的关怀和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