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对话
在山姆老师的“魔法”下，孩子们手中的铅笔变成了写故事的“魔法棒”——只要用对方法，发现学生的兴趣点，就会点燃他们的创作热情，并使他们展现出难以想象的天赋和才能。
■本报记者 张东
在美国纽约皇后区的一所小学，来自21个不同国家、说着11种不同母语的28位小学生让童书作家山姆·史沃普第一次感受到孩子天生具有丰富的想象力和写作天赋。在这个由来自世界各地孩子组成的班级里，山姆用三年时间去发现、去证实想象力如何帮助他们的写作。
在《我是一支爱写作的铅笔》中，山姆带孩子们到博物馆看盒子展，再让他们制作盒子，创作一本诉说盒子故事的“盒中书”；他让孩子们把身体的轮廓画成一座小岛，写出自己的小岛故事；还带孩子们到中央公园各自认养一棵树，观察树的变化，并写信给那棵树……山姆精心设计教学活动、创设写作氛围和情境，让他们自然地写出自己脑海中的故事。
《我是一支爱写作的铅笔》的副标题是“作家老师的创意写作教室”，曾获美国《出版家周刊》年度好书奖等一系列奖项。去年由京华鸿越图书公司引进出版后，受到中小学教师尤其是小学语文教师的追捧，因为，教孩子写作实在是件困难的工作，他们想看看这支“美国铅笔”有怎样的魔力。日前，该书作者山姆·史沃普来到中国，与北京、南京、杭州等地的中国教师和学生分享他的故事，体验他的写作课堂。记者亲临北京活动现场，与这位身材魁梧、幽默风趣的作家兼教师面对面。在和他的对话中，记者听到了更多关于写作的“魔法”故事。
灵感藏在孩子的头脑中
“他们只是缺少写作的勇气。我告诉他们，当你不知道该写什么的时候，只管下笔就对了。我的学生时常把我放进他们的故事里。我猜，这种做法大概可以让他们感到自己更有力量，或是让他们觉得和我比较亲近。”——P5
记者：你是怎样与这些孩子们相遇的？为什么要花三年时间和他们在一起？
山姆：我是一个童书作家，但是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出书了，感觉自己变得颓废。一个偶然的机会，教师与作家协会邀请我到皇后区的一所小学举办为期十天的写作工作坊，教一群三年级学生如何写作。
一进教室，里面坐满了各种肤色的八岁孩子。这个班级的老师邓肯告诉我，他们来自21个不同国家，说着11种不同的母语，但是每个学生都非常聪明，适应能力超强。十天的工作坊结束后，我发现邓肯老师是对的，这些孩子聪明而且充满了想象力。我不想离开他们，而是想进一步挖掘他们的潜力，看看他们的想象力到底有多么丰富。所以我就留了下来，义务教他们写作。
记者：面对来自世界各地的孩子，你怎么让他们喜欢上写作？曾经遇到过哪些困难？
山姆：这些孩子都来自移民家庭，有的一句英语都不会说，我就让他们先在纸上画画，从他们的画中发现他们的兴趣点。我第一次布置的作业是让他们回家写一个故事，随便什么故事都可以。当时，一个学生直接问我“故事的灵感从哪里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我习惯了灵感随时出现，但是我又必须展示给他们。这时我才意识到一个老师的职责。
其实，我是在不断地向孩子们和邓肯老师学习，不断改进教学方式，不断地被孩子们的想象力所折服。我相信，孩子们的脑海中蕴藏着丰富的想象力，唯一需要的是老师的启发和引导。
为孩子营造想象空间
“我要求孩子们来和我讨论故事之前，要先对自己的故事有个想法，但只有少数人做到了，而我不能责怪他们。孩子们并不如我预期地自然想出他们的岛屿故事，这是因为并不是所有人的岛屿都能轻易转化为故事。有些孩子的岛屿纯粹是以设计和色彩为主轴……当岛屿具有主体时，要写出故事就比较容易，例如诺莉亚的乱七八糟岛、露辛达的恶心岛和罗茜的尖叫岛。”——P198
记者：一些老师可能会给学生一个作文题目，然后要求他们在规定字数内写完一篇记叙文或其他题材的文章。我想知道，后来你是怎样给你的学生布置作文题目的？
山姆：如果仅仅是一个题目，那么对孩子们的写作将没有任何帮助，他们不知道文章从何写起。那么对于他们来说，写作将会变成一件痛苦的事情。我布置作文的方法各种各样，有时我会给他们一组词语，比如雪人、蚂蚁、棒球帽、运动鞋，让他们发挥想象力，用这些词语写一篇文章；有时，我会让他们在纸上画画，画任何自己想画的东西，然后让他们根据自己的画作开始想象一个故事；有时，我会带他们到公园去观察一棵树，让他们写树的故事，等等。我会告诉学生，铅笔是一个神奇的魔法棒，不知道写什么的时候只管在纸上写就对了。
记者：你布置的作文题目有何特别？怎样让孩子开心地写作呢？
山姆：如果要让他们充分发挥想象力，那么首先要让他们兴奋起来，让他们对作文的话题有兴趣。作文题目如果是《我的老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写，至于他们，可能连动笔的愿望都没有。要知道，小孩子都喜欢奇特的事情，所以我们可以先说一些话题，看看他们的反应。或许，听到一些话题，他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某一个词就能让他们兴奋起来，那么就从这个词语开始。但是，作为老师，给他们一个或几个词是远远不够的，还应该发挥自己的创造力，给孩子们设置一个情境，一个能让他们兴奋的情境，将他们慢慢带入，让他们自己去感受其中的氛围并想象可能发生的事情，引导他们不断地去发现、去探究。这时你会发现，他们根据想象写出来的东西真是不可思议。
尊重学生的每一次表达
“我们一开始会先聊天，我觉得这样很好，因为孩子会告诉我一些事情。淑永说她的祖父母和她住在一起，还有她的叔叔，她喜欢叔叔，因为叔叔会买东西给她。她还说，她和祖母还有四岁的弟弟一起睡在客厅。而我也告诉她我的事，我童年的趣事。”——P50
记者：当看到学生们作文，你会怎么去评价呢？
山姆：曾经，我的一个学生问我：“我这样写对吗？”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怎么会这样问？故事没有所谓的对与错。如果要让他们对写作有兴趣，如果要让他们充分发挥想象力，我们就不应该过多预设限制，而是让他们的笔头随着想象写下去。其实，每个人的文章都能反映出自己的内心世界。孩子们写作的话题可能是他们心理活动和内心渴望的表达。在我的课堂上，一些学生的作文表现出幸福，快乐，但有的学生写出的就很悲伤。当看到这样的作文时，我就试着去寻找问题背后的原因。我有时去学生家里了解他们的成长经历，会跟他们的父母一起探讨如何解决。当然一些父母会不理解，但是我会尽我所能说服他们。作为老师，我们要珍惜学生的每一篇作品，尊重他们的每一次表达。
记者：这次来中国，您想对中国的老师说些什么？
山姆：在你的教室里，每个孩子都有可能写出漂亮的作文，只是需要你去打开他们的梦想之门，并找到能够激发他们想象力、使他们爱上写作的方法。并不是说他们只能借助想象力去写作，其实写作还有各种各样的话题和体裁，我的意思是，如果老师不去利用孩子们的想象力来培养他们写作，那将是一种对绝佳机会的浪费。其实可以用你们能想象到的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去激发孩子们的想象力，可以是音乐，可以是绘画。其实，不需要每一次写作训练都必须完美，也不需要每一篇作文都善始善终。我觉得你只要让孩子去写去画就可以了。让他们体验每一次写作经历，也许你会从中发现他们的想象力超乎你的想象。
封面·角度
“洋”作文老师给我们带来了什么？
■蒋军晶
“亲爱的山姆·史沃普：
我的生活并不快乐，就是你妈叫你做事然后头很痛然后做功课然后听欧肯说很难听的笑话然后当妈妈、姐姐和妹妹一起玩的时候你肚子很饿，我受不了了。
你的小老弟拉斐尔”
这是《我是一支爱写作的铅笔》中，山姆鼓励学生给他写信，学生拉斐尔写给他的一封信。面对这封短得离谱的连断句都不会的信，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这是一个有写作障碍的孩子。这个孩子写这封信时，山姆已经教了他一年，一年的写作课似乎在技术上对他没有任何帮助。在《我是一支爱写作的铅笔》里的大量学生习作，都是这样，很“一般”，用我们的评分标准衡量，最多也就得个60分。
在以分数论英雄的中国，山姆几乎不可能成为教学典范，因为他没有说服力。大家骨子里认为，学会如何应付考试才是素质教育中的重要内容，牺牲学习成绩来对抗教育体制，实际是最大的不负责任。在中国，被誉为“教育家”的老师，被誉为改革先锋的学校，共同点是他们的学生考试成绩很“牛”。大家向他们学习，都说去学理念，实际是看“考试”的。就像大家去看“少年派”，都说去看上帝，实际是去看鲸鱼的。
但是山姆从来没有考虑过把孩子的习作拿出来和其他同龄孩子的作文水平比个高下，他一向认为作文考试是很可笑、很荒谬的。不比较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他认为孩子的优秀不需要通过比较来证明。山姆自己觉得这些孩子的作品很棒，很棒很棒。他总是对孩子说：“你写得很棒。”他总是对孩子的父母说：“你的孩子写作很棒。”一次，他又对菲特玛这样说：“你这个作业做得很棒。”菲特玛对山姆的赞许嗤之以鼻：“你对每个人都这样说。”山姆的赞美被孩子“质疑”，还好这只是一个孩子悄悄的质疑，在中国，或许就是家长的公开质疑：“我孩子的作文都扣了10分了，你还说他很棒？”但是，山姆的赞美是由衷的。这我能感受到。他在书中写道，在当作文老师的第一年里，经常期待着给孩子们上课，课后他又激动地把孩子的习作带回家里，批改前，他会先放点音乐，让自己舒服地坐在沙发里，泡上一杯咖啡，他搞得很“仪式化”，他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去批改作文的。或者说，他根本不是批改，而是欣赏，是借此走进孩子的心灵。山姆这种珍惜和欣赏是骨子里的，这种骨子里的东西决定了他作为一个老师的价值。这种价值就是山姆眼睛里是人，他认为写作是完善人的途径之一。
所以，山姆来到中国，你千万不要问他“文章的开头怎么写”、“怎样让孩子的文章有条理”这样的问题，这不是他擅长的，尽管他是个作家。你真要问，就具体给他一篇文章，让他谈谈自己的看法。
如果说这本书给了我们什么启发，那就是，山姆给了我们当头棒喝——我们通常的技术主义倾向的作文教学忘记了最重要的因素——人。（作者系浙江省杭州市天长小学副校长）
山姆·史沃普和他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