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本科毕业的张雷被分配到辽宁省北票市一所乡镇学校教书,他心甘情愿地当了一名农村教师。周末的时候,他会挎上一架借来的相机,骑上自行车,带领他的学生们,雄赳赳气昂昂地去春游,他承诺送给孩子们每人一张彩色照片。那时候,冲洗彩照需要跨市到锦州,往返一趟要坐9个小时的火车。当他返回学校,把照片递到孩子们手里时,欢呼的惊喜沸腾了一个春天。那时候,在很多人眼里,这个年轻人很“另类”。
15年前,张雷说越来越受不了那种陈腐的生活带给他的窒息与幻灭,于是,他背负了很大的压力选择“逃亡”。从上海到无锡,他居无定所。即便是兜里只有2枚硬币,一整天饥肠辘辘、精神恍惚,但当家人劝他回转时,他依然会底气十足地拒绝。好端端地放着教师不当,没有来由地丢了公职不要,在别人眼里,他很“不正常”。
10年前,张雷已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却突然想办一所能安得下心的学校。为了一个审批手续,他一个人每天背上包去有关部门“上班”,连续40余天雷打不动。人家被他磨怕了,也被感动了,对他说,就冲你这股劲头,你这个学校会办好的。在很多人眼里,人到中年的他,行事依然“难捉摸”。
5年前,他决定课改。他说课改不是改良,是改革,他不让教师满堂灌,并且坚决把学生的考试分数当成“隐私”。一般学校担心的是课改会遭致家长反对,他却依靠家长,凡事都请家长们来商量。除了信任家长,学校的很多事,全部移交给学生去“自治”。很多人对他的做法不理解,反问他学校应该是谁的,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学校当然是学生的,要不怎么叫“学校”!
这所学校就是今天的江苏昆山前景教育集团(下称前景学校),其下辖昆山开发区前景学校、昆山花桥前景学校及昆山蓬朗前景学校3所分校,共计6000多名学生。但就是这样一所“大学校”,一个老师竟然可以同时上4个班的课,“一拖四”,简直是闻所未闻,他的课改够颠覆到家了吧!
关于今天的前景学校有3个谜:
第一个:“一拖四”这样的课是如何上的,为什么要让教师这样上课?是冒失冒进,还是教育教学规律下的必然?
第二个:他竟然出台了关于学生的“学习权益法”,他要用“法律”来捍卫学生自主成长的权益。新课改背景下的“学生主体、教师主导”,前景学校是不是以此“界定”清楚了“主体”边界?
第三个:他说他的一切改革,都是基于对“人”的思考,他不仅要捍卫学生“自然成长”的权利和权益,而且要让每一个教师,过一种有尊严的教育生活,去发展学生,成就自己。前景学校是如何为教师确定“角色”的,他们是如何“认识”教师的,教师是怎样一个人、一个职业?
前景学校用这样的3个谜,来重新书写“前景的教育学”!
■“一拖四”,这样的课如何上
新学期开始,张雷给前景3所学校的全体教师布置了一道同样的研究性“作业”——卡拉OK厅与课堂。
他的助理李小东说,这就是典型的“张氏教育思维”。在校级领导业务辅导班上,张雷这样问大家,如果把卡拉OK厅当作一个另类课堂,而把每一个演唱者当作学生,请问,在这样的课堂上,教师需要扮演什么角色?李小东说,张雷这个新颖的比喻一下把校级领导们点燃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
李小东说,这个巧妙的“卡拉OK厅”让大家进一步认识到了什么是课堂,什么是学习,也进一步认清了“学生”这一学习主体地位的核心内涵。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学生应该是卡拉OK厅的“消费主角”,是“演唱者”或者称为“有需求者”,而教师这个角色,其实应该充当卡拉OK厅的“服务员”、“音响师”。李小东还说,办学者必须从卡拉OK厅的服务理念上去理解教师的职业,教师这个角色的核心就是“服务于学习”、“服务于成长”。
唐菊芳老师是在上学期“临危受命”,被张雷指派去上“一拖四”实践课的。张雷叮嘱她说:我让你上的是实践课,不是试验课。
有个别领导建议张雷,能不能找个初一班先“试验”,张雷的犟脾气又上来了,他说,我就要找初三班去“实践”,而且还要证明,这样做不仅不会影响成绩,还有助于提升成绩。同时被指派上初三实践课的还有于清秋、韦晓莉、储晓华等几位老师。几个人真是忐忑不安,毕竟离中考只有不到3个月了,万一“演砸”了如何交代?
唐菊芳用8个字来概括接到任务时的心情,“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可如今,谈起那时的担忧,她觉得很好笑,现在,终于可以轻松地一语道破她真实的体验了,“有什么神秘玄奥的,教师不就是个学习组织者和卡拉OK厅的服务员吗?”
储晓华教数学,她这样描述“一拖四”课堂的基本流程——
上课铃打响,每个班的班长带领全班同学宣读“学生誓词”;
学科组长为每组发放导学案;
小组长组织所在组同学独学、对学、群学;
小组长调查本小组学情,然后利用三色旗“标示”学情。
以上为课堂流程的第一环节。这个环节叫“自学”。
唐菊芳说,当初自己接手任务时就考虑到了教师“精力”、“时间”的分配问题,她们几个人灵机一动,就想到了用“旗语”来标示学情的妙招,每个小组事先准备一块橡皮泥和红黄绿三面小旗帜,如果橡皮泥上插的是绿色旗,表示本组集体完成了学习任务,黄旗代表有某种程度的问题,而红旗代表遇到了严重的问题。
储晓华说,比较难操作的是第二环节。搞不好教师会顾此失彼、手忙脚乱。
张雷说,这个环节才能体现出教师的课堂策略和操作艺术,需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储晓华采取的是几个班级“错时”操作的方法——
她先去一班,组织“亮旗”,依据“红旗”来组织“展错”。
接下来教师课堂组织的“学问”大了。一班的“展错”结束后,她带领这个班的部分学生去二班“通报学情”。这就是储晓华在实践中摸索出来的“走班交流”。
而与储晓华的做法不同,于清秋在第一个班就开始采用“走组交流”了。比如,当她在一班进行学情调查时,发现哪个小组亮的是“黄旗”、“红旗”,她会马上公布学情,然后“悬赏”看哪个小组愿意充当“帮扶组”,这样,不需要自己出马,问题就解决了。
唐菊芳的做法又与她们两个不同,她会打破班级界限,把遇到相同问题的组“跨班”组织起来,比如“黄旗组”与“黄旗组”结合,“红旗组”与“红旗组”结合,形成“研究性碰撞”,她站在一旁点拨、引领。她深有感触地对记者说:不要以为当学生都不会时,“群学”的结果一定是学不会,不是的,“不会”有程度的差异,“不会”也是稀有的教学资源。有时候,几个“不会”的人加起来就等于大家都“会”。
以上这个环节叫“展示”,其主要形式是“交流”。
最后一个环节是反馈。
储晓华的做法是先放手让每个小组组织“组内反馈”,然后让学科组长组织本节课的测评。于清秋是组织跨班反馈,唐菊芳老师是跨组反馈。
张雷告诉记者,近一段时间学校在重点研究她们各自的经验,争取找到一个简单、通识的方法,然后向全校教师推广。
李小东说,“一拖四”的课堂比以前开放程度更高了。她还对教师们总结出这样一个教学规律:自主程度越高,创造空间就越大,课堂氛围就越好,学生学习力就越强。在这样的课堂上,学生真正成了学习的主人、成长的主人。
张雷说,我就是用这样的课堂形式,“让学习发生在学生身上”。
他还向记者“坦白”,这样的课堂改革还隐含着他的“苦心”,他想逼一下那些死抱着传统课堂不改的人,看他们如何同时“讲”4个班的课!张雷还告诉记者,以后,前景学校还准备让1个老师同时上10个班的课,这样的课堂就真正是卡拉OK厅了。
■“认识”教师
前景学校这样的课改是心血来潮的冒进蛮干吗?
前景现有3所学校,6000多名学生。张雷说:“这所学校承载着我的身家性命、全部心血和教育理想,我会别有用心地整垮它?笑话!”
记者在前景学校采访时,正赶上招生季节,满校园人头攒动、火爆热烈。不时有家长闯进张雷的办公室,吵闹着非要给孩子报名,张雷正经历着课改之后的“幸福烦恼”。这一天,上海金苹果学校周玉薇校长来前景学校交流,她感慨地对记者说,民办学校这样的盛况很多年没见到了。记者随机采访一个学生家长,为什么非要花钱来前景?这个农民装束的家长的回答让人大吃一惊,他说:前景学校没作业,老师把孩子当人。
去年,前景学校在中考前一个月接收了这样一个学生,一个没学过一天英语的“特殊”学生。之所以选择留下他,张雷说,这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课题”。张雷找到于清秋,于老师起初还很犹豫,眼看就要中考了,这样的学生如何教?
张雷对于老师说,既然你不知道如何教,那就把这个问题交托给同学们吧。
于老师果然把他交托给了她班的孩子们,孩子们是如何“教”他的,于老师说自己也不清楚。但结果让所有人吃惊,在全班同学的帮助下,这个一天没学过英语的孩子,竟然在一个月后的中考时,考了60多分!
张雷说,这个“课题”不仅震惊了全体教师,也再一次让他“认识”了“两个人”。一个是作为“学生”的这个人所展现出来的“学”的神奇;一个是作为教师的这个人,唯有相信学生、利用学生,激发学生,才可以创造神话和奇迹。
张雷说,办学校,当校长,做教育,其实就是“认识”教师。
教育教学的一切关系,说穿了都是围绕教师这个最根本的“角色”来建构起来的。
对这个角色的追问是:教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他的职责是什么,使命是什么,去做什么,在哪些方面发挥自己的作用、发挥角色的价值?(下转12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