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骏
未名湖畔慈济寺的基本属性是文物建筑,不是信仰载体。
近日,北京大学重新粉刷了校园内的慈济寺庙门,在四周立起了护栏,并竖立了保护文物的提示牌。因为事发北大,此事又引发公众关注,还进一步转化为“北大该不该建‘许愿墙’”的讨论。
慈济寺又称花神庙,始建于清乾隆三十四年,1860年被英法联军焚毁,以后重修的庙门是慈济寺仅存的建筑。2001年6月,包括花神庙在内的北大未名湖燕园建筑群被列为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令人惋惜的是,多年来,庙门墙体内外及屋顶几乎全被游客的涂鸦覆盖,且大多发的都是“考上北大”之类的宏愿,人称“高考许愿墙”。因未在文物周边竖牌提醒游人,对文物保护不力,受到公众批评后,北大才有了此番举动。
可让北大始料未及的是,文物保护尚未见到成效,指责学校败坏学子兴致的批评又接踵而至,“北大或许可以考虑再建个‘许愿墙’,让那些立志考上北大的学生在个不碍事的地方,去抒发豪情,表达心愿”。
动辄得咎,北大确为是非之地。但批评北大保护文物不力可以接受,建议北大建“许愿墙”则很难说是个好主意。且不说全国希望考上北大的学子何其多,任由其书写祈愿,建再大的墙面都不敷所用,最后只怕连屋顶瓦片都被掀开写满却仍难罢休,那又当如何?
平心而论,学子有考上北大的愿望不是坏事,校方和教师肯定乐见其成。但无论心中暗立誓愿抑或书之卧室墙上,以此为动力,好好学习,认真复习,都是十分个人的行为,不劳别人置喙。但把愿许于慈济寺的庙门上,显然具有与之不同的象征意义:将愿望“写进”北大是否就有了“考进”北大的魔力?涂鸦的学子没有明说,但按照中国传统文化,在庙里许愿的善男信女确实是这么信仰的。
固然,世界上许多国家中都有教会建立的大学,其中不乏国际名校,信神拜佛的大有人在,相信“许愿”魔力又有何大碍?这里涉及中国文化的知识传统。自古以来,中国“知书达理”之人坚持“子不语怪力乱神”,参透“卜筮然后决大事,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的道理,对民间迷信有西门豹治河,对皇帝信教有韩愈冒死反对唐宪宗迎佛骨。近代史上,西学东渐,中国人接受“德先生”和“赛先生”远比接纳宗教和神学来得普遍。作为中国现代文化的符号,北大象征着理性和实证的精神,学校可以对规范的信仰表示尊重,但不能以官方形式认可早在先秦时期就已饱受质疑的“民间信仰”。未名湖畔慈济寺的基本属性是文物建筑,不是信仰载体。在这层意义上,北大粉刷慈济寺庙门可以认为就是不允许两种属性发生混淆,设立护栏可以视为最高学府“卫护理性精神”的态度。既然如此,怎么可以在取消一座“许愿门”的同时,又建立一面“许愿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近年来,时有学者将当代中国所遭遇的各种“滑坡”问题归之于“缺乏宗教”,希冀在中国“重建”从来不曾存在过的宗教的主导地位。如此主张,作为学术观点,自可讨论;作为实践方案,则需慎重。在文化再造过程中,过于“削足适履”的负面效应最后往往不会仅限于文化范围,对此不可不察。说白了,北大不应建“许愿墙”就像北大不会要求学生在登记表上填写“星座”一样,无可置疑。
(作者系上海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