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傍晚,寄宿的我拎着天蓝热水瓶,在树木渐成黛色的校园里晃悠。只要过了5点半,热水龙头那里就不会挤得一塌糊涂。再过半个小时,夜自修的铃就要响了。
灌满热水的瓶子,我要一路抱着回去。初一刚刚开学两个星期,它已经是第3个了。
第一个第一天就坏了,新生们把6个热水龙头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大家都很紧张,好像迟了就没有水。因为被踩了一脚,挤在外边的我,把新热水瓶放在一边。一个满头大汗的男生从人丛里挤出来,站不稳,朝前踉跄了一下。“嘭”,它很轻很轻地倒下来,还好,没有水,瓶子没有爆裂。我打了水,第二天早上起来,拔出瓶塞,一丝热气也没有。室长熟门熟路地拧开底盖,“哦,瓶胆屁股上的尖头断了,它专门管保暖。”原来,第一个热水瓶,受的是不出血的内伤啊。
到小店里去买了第二个热水瓶,用掉差不多4天的饭钱。阿姨说,灌水以前,先倒一点热水晃一晃,温温瓶子再灌满,记住喽!小心翼翼地用,一天一天又一天,星期五晚上,同一宿舍的女孩结伴去打水,想着明天可以回家了,脚步轻快。我轮到的水龙头最大,第一个灌满。挤出人群,得意地一放,回过头去叫她们,“哎,快点!”“嘭”,闷闷的爆破声,我低下头,热水瓶底下悲壮地渗出一大摊水,热气袅袅……
晚上洗脚,其他5个女孩匀了半盆水给我。
回家的周末过得飞快,星期天下午,我突然大哭,“爸爸妈妈,我不要到松江读书了。”热水瓶一个接一个碎掉,我刚刚建立起来的独立生活的脆弱勇气,跟着也没了。
爸爸一直送我到学校,一路上,我死死抱住一个天蓝色热水瓶。“它保证不会碎!”爸爸很有信心地拍拍它,也拍拍我。我用小刀在瓶颈上一笔一画刻上“初一(3)班郁雨君”,瓶底下,又刻了4个小小的神秘的字——“上帝保佑”。
来来去去,天蓝色的热水瓶,都被我抱在怀里。放下来,轻轻、轻轻地,情不自禁竖起耳朵听:“嘭!”天呢!还好,还好,只是热气把瓶塞顶出来了……
三年初中,又顺顺当当直升了高中。高一开了化学课,开学第一课做稀硫酸实验。每个同学都把热水瓶带去,观察瓶胆里的水垢(碳酸钙)和硫酸进行化学反应。我的天蓝热水瓶反应最强烈,化学老师叫大家都来看:“老寄宿生啦!热水瓶用了有年头了!”老师声音里透着赞许,谁都听得明白,“老寄宿生”就是从初中直升本校高中的代名词。新同学眼光里透着羡慕,他们新新的热水瓶里风平浪静。这真是一次有趣的实验,天蓝热水瓶内胆灿烂如新,真正脱胎换骨。
爸爸的话神奇应验,天蓝热水瓶现在还在我家厨房里,里里外外都好好的。“初一(3)班,郁雨君”几个字清清楚楚,“上帝保佑”么,不见了,刻得鬼鬼祟祟的,虽然心愿十分美好。
一个热水瓶竟有那么长的寿命,真想再刷刷刻上4个字——“牢不可破”。
想来那段抱着热水瓶、怀着担忧、怀着珍爱的少女的日子,也是天蓝的、温暖的,留在心底里,有着牢不可破的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