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南边陲有一所颇有些历史年头的知名高中,一百多年来,这所学校都是当地人的骄傲,历史上还出过不少大人物。可是近年来,学校地位在公众心目中却是每况愈下。究其原因,主要是升学率明显下降。在升学率成为衡量一所学校盛衰的标志性指标情况下,学校目前所遭遇的信任危机是在所难免的。人们总是如此健忘,似乎这所学校从未辉煌过,来自各方面刺耳的批评声不绝于耳,而且多数是尖刻的,这让习惯被人追捧的名校心灰意冷。 由这所当地最高学府的质量滑坡所引发的批评,很快就转向了针对整个教育系统的质疑:教育一定出问题了!于是,学校的压力便同时成为了当地教育局的动力、果断而坚决地更换校长的动力——换校长是一个强有力的动作,之所以被称为是强有力的,那是因为这所名校地位很高,最显著的表现就是校长的行政级别高于教育局长,与县长等同。在这种古怪而又习以为常的管理体制下,要更换一个名校校长非得逮住机会,质量滑坡、老百姓不满意,无疑是最拿得出手的理由。 总要有人为糟糕的业绩负责,而最适合成为替罪羊的就是校长,于是临近退休的老校长黯然出局了。新校长便在充满着内忧外患的不利形势下上任了,可是一年干下来,等到高考成绩张榜,数据表明依然没有什么起色,反而600分以上的人数较之上一年更少,教育局当即决定继续加强力度,再次换校长。 这次换校长,与第一次相比,在动机和心态上有些许的不同。第一次换校长是为了给公众一个交待,而第二次换校长却包含委屈的情绪在里面了:瞧,我们教育局已经尽力了,连校长都被免两回了,学校不出成绩不是不努力,而是实在出不了成绩。面对无端的批评,教育局也有怨气,他们知道提高升学率绝非一日之功。 这是一所再也无法恢复往日风光的学校,新任林校长深谙其中之道。他对我说:“兄弟啊,这怎么可能呢?拿我当神仙了!” 林校长介绍说:“以前升学率高是因为条件好,当初可以收到最优秀的学生,5年前州政府从我们县搬走了,文化层次高的全搬走了,留下的都是些中等偏下的学生,还成什么名校,你让北大清华都招落榜生看看,他们还会那么牛?” 除此之外,林校长显然对绩效工资也很有看法:“上面管得太多太死了,说是加绩效工资的,县里没钱,没钱就别搞,他们要交差,钱不够怎么办?把原本属于学校的钱全都收上去了,弄得学校花一分钱都要找上面批,还得看他们脸色。你说财政局懂什么教育?花钱得去求爷爷告奶奶的!” 林校长接着忿忿地说:“最可气的是人事局也要插一杠子,以前进教师学校可以决定,现在不行,要通过人事局招考,结果我们申请进一个历史教师,结果给配一个搞后勤的。我不知道到底是校长管学校还是人事局管教育?明摆着这么多的不合格教师,成天在混日子,却拿他们没办法!” 林校长所分析的质量滑坡的原因,属于常识的范畴,那些风光无限的名牌高中,基本上都是靠着特殊的政策养肥的,而他们将这些特殊的照顾看作是理所当然,一旦优惠条件离他们而去,名校们也会被打回原形。 我更关心的其实并不是他们险恶的教育生态,在我看来,恶劣的教育环境并不是只他们一家学校在领受。我更关心的是,作为新任校长打算如何面对目前的局势。 林校长拍着胸脯说:“要翻身!一定要翻身!” 我很好奇,怎么翻身呢?刚才不是说不可能的吗?他回答说:“老百姓不就是要几个清华北大吗?兄弟,我们其实升学率并不低,与其他第一梯队的学校差不多的,区别只是我们少了尖子生。” 我问:“学校招生不是吃亏了吗?优秀学苗不多啊。” 他说:“会有的,集中优势兵力打造出个州状元完全有可能。我们已经编出一个加强班,派了双倍的优秀教师顶上去,一定拿下!” 我问:“那其他学生会不会受损失了?” 林校长中气十足地回答:“听天吧!” 我问他:“你怎么会来当校长的?风险那么大,你乐意?” 他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地回答:“听天吧!” 于是我验证了一条伦理学原理:当外部压力强大、竞争条件恶劣却又缺乏有效指导时,人们总是倾向于牺牲道德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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