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班主任梅洪建曾经为自己班级的“民主自治”而得意,但学生的一封信犹如一盆当头浇下的冷水,让他重新思考班主任工作的本位坐标在哪里。在一次次的思考与实践中,梅洪建真正把权力放手给学生,实现了班主任工作的自我突围,完成了教育生涯中最重要的一次嬗变。如今,他所提倡和践行的“培育—发展”班级理念,获得了越来越多的认同,也让越来越多的学生实现了生命的蓬勃生长。 走出“民主”的误区 2006年高考,我所带的班级全面丰收。我也因“成绩显著”而被很多单位请去“传经送宝”,所谓春风得意,说的就是当时的我吧。喜悦之际,我还当上了学校副校长。 那年,我27岁,一个风华正茂的年龄。正在我决定利用副校长之便,进一步传播自己的所思所想所做的时候,学生郑家斌的一纸书信让我发热的头脑瞬间冷却。 尊敬的梅老师: 接到了中山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终于可以和您畅谈心情了。 首先祝贺您做了学校的副校长,我为有您这样的好老师而感到欣慰,因为像您这样年轻有为的教师并不多见。可是,您知道吗?您虽然把我和同学们送进了大学的校门,但我还是想告诉您:我们过得不快乐,真的不快乐!在您看似民主的背后,恰恰是让我们给自己戴上了一道道枷锁。我们真的很无奈,因为枷锁是我们自己制定的,只能忍气吞声地去接受,去实行。 您知道吗?我们需要的是自由地翱翔,而不是被动地管束;我们需要的是特长的发挥,而不是做纪律和分数的奴隶;我们需要的是人人平等地成长,而不是在几个班干部的执行中失去锻炼的机会;我们需要的是切身的成长体会,而不是您对我们的谆谆教导;我们需要的是成长的方向和成长的动力,而不是班级规定的这样那样的条条框框;我们需要的是成长的快乐,而不是压抑……就说您让我们读的那些励志故事吧,根本没走进我们心里,故事就是故事,是别人的,不是我们的。 或许我说的话有些不尊重您,可是老师,您是一个有教育情怀的人,是一个好老师,所以,我才愿意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您可以想一想,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健康成长,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真正平等,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的特长都得以发挥,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都快乐……如果您真的想通了这些,我相信您一定会成为一个更好的教师和校长。 暑安! 学生:郑家斌 2006年7月26日 4年,我坚持了4年的“民主自治”班级,竟然是一个束缚学生身心的牢笼。我坚持让学生阅读的励志故事,原来只如风行水上。 所谓的绝望,就是在你以为前路一片光明的时候,希望之灯却突然熄灭。 路,该怎么走? 于是,我把自己关进书斋,去读杜威、陶行知、苏霍姆林斯基、夸美纽斯、赞可夫、魏书生,去读老子、庄子、韩非子、萨特、弗洛伊德、冯友兰……我知道,没有坚实的理论基础,实践也只是盲目的行动。 那年,我辞去了副校长的职务,远走他乡,去实现教育的梦想。 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 2006年冬天,在江苏省张家港市的一个餐厅的角落里,我与班主任专家陈宇相对而坐。 “在一个班级里,怎样才能让学生健康成长,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真正平等,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的特长都得以发挥,怎样才能让每个学生都快乐?”我把一连串的疑问抛给了陈宇。 “想想当年的你,就明白了当下。” “是吗?” “是啊!” 回想2000年,我初登讲台就做了班主任,脑子里就是一个概念——管理,我要让自己成为班级的绝对权威!当我们班的纪律、卫生、就寝、路队等都领先于其他班级时,我获得了“优秀班主任”称号。可是有一天,学生赵梦辉却公开顶撞我。我突然发现,在我“优秀”的背后是学生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我才知道,管理是多么荒谬的东西。 2002年,在沉寂了一年之后,我脑子里呈现出另一个概念——建设。把班级还给学生,将班级制度建设、文化建设的权力还给学生。因为学生才是班级的主人,教师不应该插手太多。于是,我让学生分小组制定班级制度,再综合各个小组的意见,经过广泛讨论、民主协商后,制定了班级管理制度。由于是学生自己制定的制度,所以他们在执行时自然不愿违背。为了营造班级的文化氛围,我发动学生张贴了很多有深意的标语,以增添班级的文化氛围;为了激发学生内在的驱动力,我让学生编写了《一日一励志》的故事集。 诚然,相对于2000年的班级管理,我如今给予学生更多展示自己的机会。积极实行学生自主管理和班级自治,让我的班级成了学校的典型班级。 如果班主任管理还可以让学生有空子可钻的话,那这种自己制定制度管理自己的“手段”就显得密不透风。但郑家斌的那封信,让我彻底明白了坚持了4年的“把班级还给学生”的做法,原来是“请君入瓮”,原来当几个执行制度的“领导”得到锻炼的时候,大多数学生却生活在“白色恐怖”之中。而我所谓的《一日一励志》的故事,也仅仅是一个个故事,根本无法走进学生的内心世界。 那么,教育有没有理想的境地?有没有可以让人人平等、人人发展、人人自由、人人愉悦的做法呢? 制度不是“白色恐怖” 我仔细剖析了“管理”、“建设”的根源,前者是把学生推向了教师的对立面,而后者则有“借刀杀人”或“让学生自杀”的味道。我回想起1996年,那年高三的我被语文老师歧视和放弃的痛苦,回想起当年因为暗恋一女生而无法定心时,是《红楼梦》填满了我心灵的空白,进而重拾学业的往事。在阅读了大量的家庭教育书籍和老庄哲学后,我的脑海里逐渐有了一幅图景,也就是后来的“培育—发展”班级理念:班主任工作的本位是为学生的成长搭建平台,出发点是让每个学生都快乐地成长,落脚点是让每个学生都获得可持续发展的能力,基本策略是让每个学生都行动起来。 在这幅蓝图中,我要让我的学生们实现人人平等、人人发展、人人自由、人人愉快,而不是像我当年被歧视,更不是让学生受压抑。 首先,我形成了独特的班级形态——班级委员会制度。这个委员会是由一个个独立的个性集团构成的,个性特长的尊重是前提。每个委员会分别由一个常委和数量不限的委员组成。常委只是委员会活动的组织者,而不是超越于委员之上的管理者。谁能将委员会的活动组织得生动、愉悦、有效,谁就是常委,反之,委员有随时改选常委的权力。委员会的常委,都是班级发展的服务者,是为班级前进而不断努力的具有很强服务意识的工作人员。 活动的方式是圆桌论坛式的,圆桌是平等的交流平台,而交流则是资源和智慧的共享,更是课堂之外个性发展的最佳平台。即使是在班级发展论坛上,我们也采取圆桌会议的方式,为的就是要传递给学生一种意识——我们都是班级的主人,是平等班级中的一员,班主任也是。 当年的那场暗恋,让我明白,只要人有事情去做,就不会有是是非非,如果时刻有自己乐意的事情去做,不就是理想的生存状态吗? 于是,我找到了让班级委员会运行的更好方法:取消班级管理制度。我明白,只要学生能时刻有事情做,就不会惹是生非,那么,用来约束人的制度就没有存在的价值。很多时候,我们一心追寻解决问题的方法和途径,却从来没想过是否有一种方法可以让事情不再发生。 那么,怎样才能让学生时时刻刻都有事做,而且乐于做呢? 动力的来源就是方向。美好事物的召唤,能给学生提供一种外在的驱动力。于是,我给每个委员会描绘了一种美好的图景,用理想来吸引人;和委员们一起商量活动的时间和内容,用丰富的活动吸引人。为了使各项活动的动力得以持续,我们安排了集中的班级展示时间,后来还发展到公开展示、广场演讲、幸福班级等形式,让成就感来促进活动的进一步开展。 只有外因和内因有机地结合,才能产生最好的效果。在提供给学生外在的吸引力后,就需要激发孩子的内驱力。于是,我查阅大量资料,编写了《班级励志教程》,这个励志教程不同于当初的《一日一励志》,而是相当煽情。我让学生每天早读课大声朗读这些文章,并在每天的最后一节课抽出10分钟时间,利用小班会的时间来深化教程的内容、落实教程的精神,这些积极向上的东西自然融入到了学生的灵魂中。当一个人的内驱力被激发,任何事情都不再是负累和痛苦,而是愉悦和幸福。 教育的路,再远都不怕 “我们建校16年,创造了无数个辉煌。遗憾的是,我们从来没有任何一届的任何一个班级创造出100%学生考上本科的辉煌,今天,在神圣的国旗下,我们庄严宣告,我们高三(3)班将努力创造这个历史!” 2010年9月27日,学校新学期的第三次升旗仪式上,唐澄瑶代表我班发出了庄严宣告。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相当张狂的宣告。因为我在2009年9月份接手了这个班。说起这个班,它是一个在一年内换了3个班主任的“臭名远扬”的高一(3)班的基础上组建起来的。组建的方式是保留高一(3)班的“精英人物”,而将其他几个班级能够“掀风起浪”的人物吸纳进来,同时将高一(3)班中还有点希望的人调走。记得第一次月考,满分160分的数学,我们班的平均分为26.5分。 可就是这样一个班级,在2011年的高考中,竟然所有学生都上了本科。 在这个班级,我施行的就是基于“培育—发展”理念而构建的班级生态。这次实践,让我的理想变成了现实。 考上中国传媒大学的陈楷玲来信说:“梅老师,做了10多年的学生,跟您在一起的时光,是我人生最美好的历程,充满了快乐和幸福。” 考上成都理工大学的唐澄瑶来信说:“梅老师,在我们对自己都绝望的时候,是您用一种快乐的方式让我们这些‘朽木’成了精美的艺术品,原来高中也可以快乐,原来奇迹是可以创造的。” …… 我并没有学生说的那么伟大,我只是努力回避了自己的遭遇和经历而已。在教育的道路上,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怀抱的就是美玉,因为学生的成长无极限。我坚信,只要在理想教育的路上勇敢前行,面对的困难哪怕坚硬如石,也能让它洞穿。 走过而立之年,岁月赋予我更多的思考:无论做出怎样的举动,都是为了去除身上的重重枷锁,找寻属于自己的梦,获得内心恒久的宁静。从此,教育的路,再远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