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却咏梅
一位多年从事图书报道和评论的记者最近很是困惑:不知道该给十多岁的女儿看什么书:买来以为适合孩子的书,女儿半个小时就看完了,说“太幼稚”。而市面上那些针对十多岁孩子的畅销书,女儿看完没有一个问题要问,也没有停顿下来进入思考的过程,感觉那些作品热闹有余、沉静不足。
“现在我的孩子乱看,今年春节在家里一坐十几个小时,两天时间把《简·爱》看完了。她并不是神童,他们班里的同学阅读能力都很强,繁体版、外文版的书都看。其实,青春期这个阶段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生命体验、他们的痛感,但现在能给他们借鉴和帮助的读物太少了。”这位母亲忧虑地说。
在西方,教育家、心理学家、社会学家一致认为,15岁是奠定一个人一生阅读基础的时段,如果这个年龄还没有培养起阅读的兴趣和能力,今后也很难喜欢阅读。所以,争夺15岁左右的青少年阅读是全世界都在努力的事情。但是,什么书更适合青少年阅读?我们真的了解当下的他们吗?我们认为的“童年”是不是有很多是成人想象出来的世界?最近,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引进了一套针对13岁至17岁青少年的经典读物——“零时差·YA”书系(已出版《托德日记》、《宠爱珍娜》,今年还将陆续出版《灵魂的旨意》、《夜晚守护人》等十余种),并约请有关专家、作家、评论家、教育工作者聚集一堂,以“YA文学和青少年图书出版展望”为主题,深入探讨青少年阅读的变化以及如何引导青少年阅读等问题。
YA文学的魅力,价值在哪儿
“那种工厂产品线上出来的东西和独具匠心的作品感觉是不一样的”
YA是英文Young Adult(年轻的成年人)的缩写。在国外,这并不是个新概念。它最初诞生于1802年,美国图书馆协会把这个年龄段定义在12岁至18岁,世界卫生组织定义在10岁至24岁。友谊、恋爱、欺凌、滥用药物、自杀、身份认同等这个年龄段青少年特有的问题,同时也成为以青春期读者为对象的儿童文学题材,大多带着一种对社会的批判和反思。现代意义上的YA文学诞生于1920年后,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是《麦田里的守望者》,为读者熟知的《哈利·波特》、《指环王》、《地海传奇》等也都属于YA文学。
“零时差·YA”书系策划人魏钢强认为,“不能简单地把YA文学看作儿童文学和一般文学之间的过渡。我们可以看到,已经出版的《托德日记》和《宠爱珍娜》的阅读难度和思想深度明显超出一般的大众小说。”
美国作家玛丽·皮尔森的《宠爱珍娜》讲述的是一个关于生死的故事:一场车祸改变了一个少女的青春,一年多以后醒来,“珍娜”失去了人生的所有记忆,陷入了“我”是谁、谁是“珍娜”的寻找和确认名字的过程。
著名评论家阎晶明认为,阅读这样的小说,足以让读者反思成长的艰辛,引发对人生世事的思考。
有着作家和编辑双重身份的彭学军坦言,早些年自己也编过一些青春文学读物,那种工厂产品线上出来的东西和独具匠心的作品感觉是不一样的。经典文学作品《不老泉》中的塔克说,一个人如果永生不死,他就像路边的石头一样,不算是真正活着的。但在《宠爱珍娜》中,珍娜只有10%的大脑是自己的,皮肤、头发等等都是凝胶制成的。当她一点点了解了这个真相之后,非常愤怒和悲伤地质问父母:“我的灵魂呢?你们把我的灵魂安置在哪儿?”
“我读到这里心里有一种颤动的感觉:你们让我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着,那我的灵魂在哪里?我觉得从书中透出来的情怀是我们所没有的。我们很多原创作品有精彩的故事,很搞笑很抓人,可是很难读到关于生命、成长、童心、故乡等富于情怀的东西,这是我们很多原创青少年文学作品缺乏的。”彭学军说。
《捣蛋鬼日记》写的是9岁的小男孩,而《托德日记》中的男主人公是14岁。中国作协创研处处长李东华对这两本书进行比较后发现,读这两本书的时候,就算不知道这两个小孩的年龄,你看他们做出的事情、他们的行为所反映的心理,就可以清晰地分辨出一个懵懂的、对世界处处好奇的小男孩和一个自我意识已经觉醒、有点叛逆、又有点愤怒的青春期男孩的不同。这两个人物都可以作为心理学分析的样本,所以,真实可信的人物才能使作品立得住。
在李东华看来,《托德日记》在轻松的叙事中并不拒绝生活的重量。托德的妈妈是一个缝衣工,他还有个暴躁的继父,学校里的生活也不尽如人意,托德的成长是植根于非常现实的土壤上的,让我们看到了美国社会更为真实的一面。她说:“有人说文学的力量就在于说出生活的真相。它不应该因为阅读群体的年龄小,就减弱作品在艺术上和生活上的重量,而是要通过一种更有难度的写作,把生活中沉重的东西、把真实的生活通过一种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呈现给他们。”
中国青少年的阅读,问题在哪儿
“也许没有哪一个国家的青少年像中国这一代孩子这样,几乎只看自己同龄人写的书”
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执行董事、总经理张秋林表示,“零时差·YA”书系的推出,既是对美国图书馆服务协会文学分级的一种借鉴,也是基于对当下中国少儿文学出版业态的调研、判断。这种出版业态比较偏向低龄读者,而“冷落”了青春期的少年读者。“希望通过YA书系唤起更多出版人的重视,弥补当前青少年图书出版结构上的缺失,使青少年文学出版进入更为合理有序的状态。”
其实,中国儿童文学在上世纪80年代的繁荣期,令人瞩目并且最终留下来的主要是青少年文学,比如程玮的《少女的红发卡》、张之路的《第三军团》、陈丹燕的《女中学生之死》等。到了90年代,《花季·雨季》、《自画青春》陆续出版,之后韩寒、郭敬明、蒋方舟等“低龄化写作”兴起,形成青春文学的热潮。可在2000年以后,0岁至12岁的读物越来越多,分类也越来越细,从图画书到校园低幼小说,再到历史、童话等都非常发达。但遗憾的是,青少年文学开始凋零,而所谓的“青春文学”又几乎变成了物质主义与消费娱乐的代名词,一些网络书店的陈列分类除“青春成长”外无非是“古代言情”、“都市浪漫”、“仙侠重生”、“影视娱乐”、“虐恋情深”……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长、著名评伦家白烨说:“13岁至17岁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以前看的书大多是80后写的,我觉得那些都是代用品,他们对于文学的认知五花八门,比如你问他喜欢谁,他可能给你说一个著名作家,一定再给你加上韩寒、九把刀等等。所以,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什么书更适合青少年阅读。”著名文学批评家李敬泽也曾不无担忧地指出:“也许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的青少年像我们中国这一代孩子这样,他们几乎只看自己同龄人写的书。”
中国版协少儿读物工作委员会前主任海飞告诉记者,他曾与相关媒体作过一个持续三年的调查,结果显示,买书最多的年龄是7岁,最难选书的年龄是13岁至17岁。
“我在美国的外孙也是十多岁,去年暑假,他带回来的课外书就是《托德日记》英文版。”海飞说,美国的分级阅读是非常清晰的,尤其对高中生的阅读很重视,教育部规定高中生阅读的21本书,对其实行免费发放,其中有《圣经》、《共产党宣言》、《奥德赛》、《罪与罚》、《战争与和平》、《麦田里的守望者》等,构成一种准青年阅读的、全人类的文明素养。
不让阅读输在转折点,办法在哪儿
了解青少年的内心世界,帮助他们实现自我意识的建构
十年前,二十一世纪出版社曾举行“彩乌鸦系列”图书引进和出版座谈会,用临摹的方式进行学习,让我们知道了儿童文学的世界潮流是什么样,它在别的国家是什么样。图书引进促进原创,七年后“彩乌鸦中文原创系列”20册出齐,荣获中国出版政府奖。今天,在同一间会议室里,各方专家学者对YA文学的出版同样充满了期待,希望能够重新唤回青少年读者,更期待原创青少年文学再度繁荣。
“中国儿童文学的每一次长足发展都和西方的影响有关,图画书是这样,童年文学创作也是这样。如果我们要倡导原创的话,首先要做的还是引进,因为青少年文学关注的是一群非常特殊的青少年的心灵成长,但是我们的原创作品在了解青少年的内心世界方面是缺失的。”中国海洋大学教授朱自强认为,13岁至17岁在心理学上称之为“疾风暴雨的年龄段”,这阶段最有价值的是自我意识的建构,这种建构靠青少年自己在生活中追寻,进而在内心世界中形成。在《托德日记》里就能看到他建构的过程,而在这个过程中他和周围环境的矛盾冲突相当激烈。没有艺术上的独创性,怎么能表现出思想的独创?像《托德日记》这类经典YA文学的思想内涵、艺术形式,与幼儿文学、童年文学都有很大的不同,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东西非常多,这对中国儿童文学作家是一个巨大的挑战。
周作人曾说:“先要有学术的根底才会有思想的正确”。比如对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荣格的心理分析等这些心理学成果的了解,对于洞察青少年的内心世界都是重要的学术资源。在李东华看来,我们失去一部分青少年读者的根本原因在于传统的儿童文学创作者对他们生活不了解。“因为你对他们的生活经验是如此地隔膜,你所提供的那种智慧、生活的经验和思想的穿透力,还不及他们在网络上随便下载的一篇网文,他们为什么还要花时间亲近你?”
如今的儿童文学阅读推广活动风生水起,但大多止步于小学阶段。阅读没有输在起跑线,会不会输在转折点呢?经典阅读怎么强调都没有错,但动辄四大名著也未必合适。专家认为,传统的“名著名篇”并不能满足当下青少年的阅读需求,YA文学的前瞻性、探索性和时尚性等是其他阅读难以替代的,至少能让青少年多一些别样的阅读选择。
(题图选自《托德日记》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