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怎么看待作家的身体状况对习作的影响呢?
A:海明威写过的一件事让我感到印象极为深刻,那就是写作之于他就像拳击。他关心他的健康和幸福。福克纳有酒鬼的名声,但是在他的每一篇访谈中他都说,醉酒时哪怕要写出一个句子都是不可能的。海明威也这么说过。
糟糕的读者问过我,我写某些作品时是否吸毒,但这证明他们对于文学和毒品都是一无所知。要成为一个好作家,你得在写作的每一个时刻都保持绝对的清醒,而且要保持良好的健康状态。
我非常反对有关写作的那种罗曼蒂克观念,那种观念坚持认为,写作的行为是一牺牲,经济状况或情绪状态越是糟糕,写作就越好。我认为,你得要处在一种种非常好的情绪和身体状态当中。对我来说,文学创作需要良好的健康,而“迷惘的一代”懂得这一点,他们是热爱生活的人。
Q:有评论家说,较之于绝大部分工作,写作都是一种特权,而作家夸大了他们的痛苦。这一点你是怎么看的?
A:我认为,写作是非常难的,不过,任何悉心从事的工作都是如此。然而,所谓的特权就是去做一种让自己满意的工作。我觉得,我对自己和别人的要求都过于苛刻,因为我没法容忍错误;我想那是一种把事情做到完美程度的特权。
不过这倒是真的,作家经常是一些夸大狂患者,他们认为自己是宇宙和社会良知的中心。不过最令我钦佩的就是把事情做好的人。
Q:现在什么时候是你的最佳工作时间?你有工作时间表吗?
A:当我成了职业作家,我碰到的最大问题就是时间表了。做记者意味着在夜间工作。我是在四十岁开始全职写作的,我的时间表基本上是早晨九点到下午两点,两点之后我儿子放学回家。
既然我是如此习惯于艰苦的工作,那么只在早上工作我会觉得内疚;于是我试着在下午工作,但我发现,我下午做的东西到了次日早晨需要返工。
于是我决定,我就从九点做到两点半吧,不做别的事情。下午我应对约会和访谈还有其他会出现的什么事。
另外一个问题是我只能在熟悉的环境里工作,我已经工作过的环境。我没法在旅馆里或是在借来的房间里写作,没法在借来的打字机上写作。这就产生了问题,当然了,你总是试图找借口少干点活。这就是为什么,你强加给自己的种种条件始终是更加的艰难的原因之所在。不管在什么情况下你都寄希望于灵感。这是浪漫派大加开发的一个词。
但是不管你怎么称呼它,我总是相信存在着一种特殊的精神状态,在那种状态下你可以写得轻松自如,思如泉涌。所有的借口,诸如你只能在家里写作之类,都消失了。当你找到了正确的主题以及处理它的正确的方式,那种时刻和那种精神状态似乎就到来了。而它也只能成为你真正喜欢的东西,因为,没有哪种工作比做你不喜欢的事情更加糟糕。
最困难的是开头的段落。我花几个月的时间写第一段,一旦找到了,余下的就会来得非常容易。你在第一段中解决书里的大部分问题。主题确定下来,接着是风格、调子。至少我是这样,书的其余部分会成为什么样子,第一段便是样板。这就是为什么写一部短篇小说集比写一部长篇小说要难得多的原因。每写一个短篇,你都得重新开始。
写作启蒙:读《变形记》“惊讶得从床上跌下”
Q:你是怎样开始写作的?
A:通过画漫画。在学会读和写之前,我在学校和家里经常画连环画。好笑的是,我现在了解到,我上高中时就有了作家的名声,尽管事实上我根本没有写过任何东西。要是有什么小册子要写,或是一封请愿书,我就是那个要去写的人,因为我被认作是作家。
进了大学之后,我碰巧拥有一个大体上非常好的文学环境,比我的朋友们的平均水平要高出许多。在波哥大的大学里,我开始结交新朋友和新相识,他们引导我去读当代作家。
有个晚上,一个朋友借给我一本书,是弗朗茨·卡夫卡写的短篇小说。我回到住的公寓,开始读《变形记》,开头那一句差点让我从床上跌下来。我惊讶极了。
开头那一句写道:“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
读到这个句子的时候我暗自寻思,我不知道有人可以这么写东西。要是我知道的话我本来老早就可以写作了。于是我立马开始写短篇小说。它们全都是一些智性的短篇小说,因为我写它们是基于我的文学经验,还没有发现文学与生活之间的关联。
小说发表在波哥大《旁观者报》的文学增刊上,那个时候它们确实取得了某种程度的成功——可能是因为哥伦比亚没有人写智性的短篇小说。
当时写的多半是乡村生活和社交生活。我写了我的第一批短篇小说,那时有人便告诉我说,它们受了乔伊斯的影响。
技巧:要是你早年不学会,就永远学不会
Q:你的小说有过出人意料的转折吗?
A:起初那是常有的事。在我写的最初的那些短篇小说中,我有着某种总体的情绪观念,但我会让自己碰运气。我早年得到的最好的忠告是,那样写很好,因为我年轻,我有灵感的激流。
但是有人告诉我说,要是不学技巧的话,以后就会有麻烦,那个时候灵感没了,便需要技巧来做出补偿。
要是我没有及时学到那种东西,那我现在就没法预先将结构勾勒出来。结构纯粹是技巧的问题,要是你早年不学会,你就永远学不会了。
Q:你描述那些貌似奇幻的事件,用了如此精细的细节,而这些细节又赋予自身以现实。这是你从新闻行当中得来的吗?
A:那是一种新闻的把戏,你同样可以用在文学上面。例子:如果你说有一群大象在天上飞,人们是不会相信你的;但如果你说有四百二十五头大象在天上飞,人们大概会相信你。《百年孤独》满是那一类东西。那正好是我祖母所使用的技巧。
我尤其记得那个故事,是讲个被黄色的蝴蝶包围的角色。我还非常小的时候,有一个电工来到房子里我非常好奇,因为他拴着一条腰带,是他用来把自己悬挂在电线杆上的玩意儿。我祖母常常说,每一次这个人来,他总是会让房子里充满蝴蝶。可是我写到这件事情的时候,我发现如果我不说那些蝴蝶是黄色的,人们就不会相信它。
当我写到俏姑娘蕾梅苔丝升天这个插曲时,我花了很长时间让其变得可信。有一天我走到外面园子里,看见一个女人,那个常常来房子野东西的女人,她正在把床单挂出去晾干,当时风很大,她跟风吵嘴,让它别床单刮走。我发现如果我为俏姑娘蕾梅苔丝使用床单的话,她就会升天了。我便那样做了,使它变得可信。
作家面临的问题是可信性。什么东西都可以写,只要所写的东西使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