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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骊英、沈宗翰与沈君山

[db:作者]  1970-01-01 08:00:00  互联网教育报

沈君山与父母的合影

  ■柳袁照

  我与沈君山交往,是在2006年前后,没有见过面,只是通过三次信。第三次收到他信后不久,就从《参考消息》报上获悉,沈君山中风,一直昏迷不醒,成了植物人。几年过去了,不知境况如何,不时会惦念他。了解沈君山,并与他书信往来,全是因为他父母。

  沈君山的父亲、母亲都是著名的农学家,母亲沈骊英曾是苏州十中前身振华女校的学生。沈骊英从振华女校毕业后赴美国留学,先学文学,与冰心同学,后转学农学,回国后回到母校,做了教务主任,是费孝通、杨绛的老师,之后不久即去南京中央农科所就职,研究小麦。抗战爆发,沈骊英随研究所内迁,到达重庆。山路上,她不坐汽车,坚持步行。她说,抗战期间,一滴汽油就是一滴民众的血。那时她已经很有名了,老同学冰心正在编《妇女》杂志,找到她,采访她,要她对中国的妇女说说自己成功的体会。沈骊英只是笑笑,说道:“我没做什么,只是相夫教子而已。”那时沈骊英已经养育着一男三女,长子就是沈君山。她对荣誉看得很轻,却把孩子看得很重,她说那是她一生的作品。她很有传统美德,当年在美国她突然弃文转农就是因为收到了一封家书,母亲在信中告诉她,父亲一生都在从事研究农业和农学,生前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子女中间有一个人能够继承他的事业。于是,沈骊英毅然弃文从农。

  2006年10月正值我们苏州十中百年校庆,这之前我们大江南北走访了许多学校名人或名人之后,我们从校史与校友处获得了沈骊英子女的信息,于是就北上内蒙古呼和浩特,在一个很普通的居民小区的一间很简陋的公寓里,找到了沈骊英的第二个女儿沈慈英。沈慈英姐妹几个也都是振华女校的校友。1941年的一天,沈骊英在做实验的时候,突然脑溢血去世,时年仅44岁,长子沈君山只有9岁。丈夫沈宗翰悼念爱妻之余,毅然担任了苏州振华女校校董会董事长,一直到1949年他去台湾,带走了儿子沈君山,留下了三个女儿在大陆,并把其中两个未成年的女儿托付给王季玉,留在振华读书。沈宗翰的农学成就很高,改革开放以后,1979年海峡两岸开追悼会共同纪念的第一个科学家就是沈宗翰。而沈君山也多才多艺,被称为台湾著名的“四大公子”之一,他曾任台湾新竹清华大学校长。

  我通过沈慈英,与她哥哥沈君山取得了联系。回苏州之后,即与沈君山通了第一封信。我告诉他,他母亲的母校即将百年庆典,希望他能参加。很快,沈君山就给我回了信。他说:“母亲的母校即是我的母校,我内心很希望再一次踏上母校这块土地,无奈腿疾,行动不便已很难如愿,遥寄问侯。”校庆结束之后,我给他寄去了盛典的照片和他父母亲的老照片,这些照片有的已经在历史档案中尘封了许久。很快,又接到沈君山第二次回信,他说很感激母校再一次把他带回到那个令人怀想与痛苦的岁月。他说:“你们寄来的母亲与父亲的老照片,我都放在家里厅堂的供桌上,早晚都要朝拜一次。”来信感情之真挚,读了令人动容。

  现在,沈骊英和沈宗翰的纪念石刻,留在我们学校西花园的季康廊亭中。前几年,学校开辟了探究式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就以沈骊英的名字命名,叫“骊英楼”,以此纪念她,也以她来激励同学们。沈骊英是学校文化精神的化身,在她身上集中体现了传统文化所蕴涵的美德,又有时代所需求的科学素养和创造、创新品质。

  沈骊英的故事,现在我几乎三天两头要讲,讲给那些从天南海北走来,来参观我们学校的校长、老师们听。大家听了无不为之而感动,特别是1939年夏天的那个场景:

  那一天,沈骊英照常在实验室里做实验,突然狂风大作,紧接着就是暴雨,沈骊英推门冲入暴风雨中,冲向她的试验田。她看到试验田里的1800种小麦全部倒伏在地。突然,她发现在倒伏的1800种小麦中,有一棵还挺立着。于是,她冲入田中,踩着泥泞,走到这棵仍然挺立的小麦面前,小心翼翼地把它挖出来,带回了实验室,对它作精心培育。

  沈骊英精心培育的这个优良小麦品种就是著名的“中晨二十八”,抗旱涝,在我国西南部常种不衰,能稳定增产二至三成。沈骊英去世以后,国共两党共同悼念她,全国人民都悼念她。冯玉祥、邓颖超、史良、冰心等前往吊唁,董必武作诗,邓颖超作文,在《新华日报》发表,颂扬她是中华之魂,是中华妇女的一面光辉旗帜。中国近现代农业之父、钱理群的叔父钱天鹤先生当时也是振华女校的校董,他撰文说,“骊英先生为农业界不可多得之科学家,其地位之高,在今日甚少有人可与之并驾齐驱。”4年以后,即1945年,陶行知受振华女校王季玉之邀,到振华给学生演讲。他开篇就说:“我一生崇拜三个女性,其中一个就是曾为振华学生后又为振华先生的‘麦子女圣’沈骊英。”又说:“希望贵校能继续产生像沈骊英先生一样的女圣,产生不被暴风雨所摧毁的女圣。”

  沈骊英代表一种高贵的精神气息,如今弥散在我们的校园里。校园除了有一些沈骊英、沈宗翰的纪念物之外,我们在东操场的一角,建造了一座小亭子,取名为“君山亭”,我曾写信把此事告诉了沈君山。很快,他就回信了,这是第三次通信,也是最后一次通信。他说,很感谢学校,纪念他母亲、父亲还惠及了他。他说,他在世界曾获得许多奖项,他要把自己获得的这些奖牌、奖杯都捐献给学校,放在“君山亭”里。他还对我说,如去台湾,就打电话给他,他要陪我在新竹清华大学校园里走走。真是惭愧,君山先生他竟不知,这只是一个几平方的小亭子,是不能放置他的任何奖品的。更令人伤感的是,不多久就在媒体上获悉:沈君山一病不起。我寻觅了一方丰满、挺拔的灵璧石,置于君山亭中,并嵌一方石碑于邻之墙,告诉大家,沈君山是一个把母亲的母校当作自己母校的人。我们纪念沈宗翰、沈骊英,同时也要纪念沈君山。

  (作者系江苏省苏州十中校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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