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念奶奶的萝卜糕,特别在这样阴冷的寒冬里。今年春节爸爸妈妈决定不返乡过年,理由是学测将近,为了让我专心准备大考,免去舟车劳顿之苦。“什么差劲的理由嘛!”我小声地抗议着。念此际,外头阴霾一片,我的心好似也被一空浓密的乌云笼盖,久久不开……每次看到市面上令我胃口尽失的萝卜糕,那一片洁白似雪,耀眼的光芒总会反照我内心深处的明镜,尘封着的记忆一一涌现,使我想起那一段童稚天真的过往,尤其,不由自主的怀念起奶奶的萝卜糕。
奶奶的年糕在平常日子是无缘享受的,因为制作过程繁杂又琐碎,只有在过年时,为了祭祖以及家人团圆才会费时做年糕。对奶奶来说,每年年节做年糕已是例行公事,即使再辛苦,也不会买市面上的年糕,而坚持从以前到现在的传统。在她心目中,做年糕是个甜蜜的付出。奶奶每年都会做两种年糕:一个红豆年糕和一个萝卜糕。奶奶的萝卜糕永远是我年节时的最爱。已经忘了确切年龄,只记得那时我的身高只到奶奶的腰,正是个对事事充满好奇心的小丫头。
小时候最喜欢过农历新年,因为奶奶要做年糕,必须把米搬到小街上请商家磨成米浆。平常很少出家门而又鬼灵精怪的我,总会利用这个难得机会,央求奶奶带我出门体验年节的欢乐气氛。年节时小街上人潮拥挤,奶奶总要我紧紧抓住她的衣角,深怕她一个不小心,我就走失了。可我偏不听,那时候小小年纪的我,最大的心愿就是快快长高,这样就可以不必被要求紧紧跟在长辈身后以及老是被牵着手。从小街上回家后,奶奶就展开一连串做年糕的过程。
我总在一旁看奶奶在厨房里忙进忙出,奶奶总不许我插手帮忙,我只好百般无聊的等待、等待、还是等待。首先,奶奶得先把要放在萝卜糕中的材料准备好。奶奶的萝卜糕之所以和外头的年糕口感不同,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奶奶在萝卜糕裡加入她亲自磨细的芜菁。接着奶奶把香菰、绞肉、红葱头和小虾米放进锅中爆香。那种香味,记忆中的特殊香味,我一辈子都忘不了。这样的材料实在不算丰富,但奶奶总是尽她的全力把萝卜糕做到最完美。香菰是特别到乾货店挑选的,还没泡水前就散发出浓浓的香味;绞肉是在做萝卜糕前向肉贩预定的,因此吃起来的口感和一般绞肉直有天壤之别。
准备就绪后,奶奶把所有材料放进两人合抱的大蒸笼,费力搅拌几下,开始升火蒸萝卜糕。这时奶奶就把看灶火这工作交给我,因为她得忙其他工作。虽然我被分派的工作量很少很少,只要添木块、翻动灶内木块,但我可感到兴奋不已,因为这是我唯一可以帮忙之处。记忆中,从生火到萝卜糕蒸好得花上好几个小时,因此我每次都看着刺眼的灶火以及蒸腾的烟雾慢慢进入梦乡。等我醒来,萝卜糕早就蒸好了。
奶奶的萝卜糕给人雪地似的感觉。我喜欢看着圆形蒸笼内的萝卜糕发呆,想像北方国家冬季下雪的情景。我想像鲜白色的糕体是晶莹的雪花,点缀其中的材料是被寒风吹落的枯枝和干叶。奶奶的萝卜糕竟神奇地使居于亚热带的我神游梦幻的雪的国度,更增添几分过年气息。有一年除夕,我和奶奶闹脾气,不陪她去小街,也不帮她看灶火,到一个小角落躲起来。最后,奶奶终究找到我。本以为她会对我大声斥责,结果她把雪白的萝卜糕递到我眼前,温柔的说:“吃吧!”我的视线开始模煳,眼泪无声无息地落在碗中,之后的一切几乎全忘了,只记得那年的萝卜糕特别咸,也特别好吃。
近几年来奶奶的萝卜糕越做越少,很担心有一天再也无福享用。从小被奶奶惯坏的胃对于坊间偷工减料的萝卜糕总会吸收不易消化不良。如果时光能倒转,我希望我仍是当年那个天真小女孩,陪奶奶上街,帮奶奶提重物,把奶奶那双长了厚茧的手握的紧紧的,再也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