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二十世纪 我是一只脚印,印在一个名叫“颐和园”的园子里。 我不记得我的前世,我只记得,我是一个女孩子的脚印。那个像小鸽子般的女孩。——她的脚真小呀,仿佛能恰好被合拢在一个成年人类的掌心。她走路时带着轻快的风,裙摆在铺着细小尘土的地上留下浅浅的纹路,顺带拂过我的脸庞。我感到快活。若是作为一只小小的脚印便能如此快乐,那么,我甘愿永远做一只脚印,去追寻永恒的宁静与美好。
然而有一天,我的美梦被一群闯入者的脚踏破,那些脚印张着獠牙刺得我生疼,我暗暗地想:“若我是有血有肉的生命,这时该流下多少鲜血!猛然间,我想到了她,她雪白的手臂上,是否已溅上了怖人的鲜血?白上血红,宛若某年冬天狠狠坠在雪地上的蓝腊梅花瓣。我不敢想,惟有闭上眼睛,静静祈祷。”
待小心翼翼地睁开紧闭的双眼,我看到了一片红光,火,到处都是火。红色将宫殿,树木,花草……甚至是天空都一并吞了下去。这红色灼的我眼睛十分疼痛,我几乎要流下泪来,也几乎要忘掉:脚印是不会流泪的。我看见许许多多流着眼泪和流着血的人,他们的嘴张的老大,似乎要说的话拥有远高于平均水平的半径。我听不清楚他们的话,因为那些话交织在一起,像是一团扯不开的毛线球。但是当他们是声音响起,毛线球开始滚动,我的心就被撕裂开来,一下一下,我那颗本来单薄的心终于碎成了尘土的模样。
流泪和流血,这是那是的我的内心最强烈的愿望,哪怕汇不成河,只落一滴透明与一滴血红。然而我不能,我只是一只脚印,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静静体味人世的悲欢。——这究竟是一只脚印最大的幸福,还是最大的不幸呢?我不明白。
Ⅱ
二十一世纪 我是一只脚印,一只上了年纪的脚印。 我躺在一个园子里,那个园子的名字至今没有变过:颐和园。 我的身下,躺着比我的年纪大些的老一辈的脚印,上面是年轻的脚印。 实话说,我越来越不喜欢年轻一辈的脚印了。常常一队人举着小旗,矿泉水,相机,手机吧,匆匆地一大把一大把的脚印在我的身上堆积,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想要逃。可是,又能逃到哪里去?我虽然是被脚印成的脚印,但自己却没有脚,我逃不掉。我也就躺着,保持着千年来未曾变过的姿势。
有时我会思考,比如经常会想:若脚印是有厚度的,那么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是不是地球的平均海拔会增加许多呢?这个我待了千百年的园子,会变成一座高原吗?想到这里,我想我一定要笑出生来了。然而我没有,我只是一只脚印,只是岁数大谢罢了。我不会笑——在这个人类看来无比简单的动作。
若吻也是有厚度的呢?有次看见一对接吻的年轻情侣时,我这样想。会有人为了美丽姣好的容颜而拒绝爱人的亲吻吗?或者他们会将深情的吻堆积在脸上臃肿视为一种美好的幸福? “厚度”,这是我经常用到的词语。我喜欢这个词语,尽管我只是一只单薄的脚印。 但好在是一只不轻浮的脚印。
Ⅲ
不会流泪,不会流血,不会说话,不会笑,这是脚印的姿态。 静静地观望,沉默,思考,却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这是智者的幸福与不幸。 它依然在那个园子里,那条路上,以一只脚印的姿态醒着,又睡去。 它的呓语,只有大地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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