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自传 本书特色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从文自传》推荐:沈从文先生通过写自传来“温习一下个人生命发展过程”,其目的并不仅仅是追忆,更重要的是在对自我生命的反思中,展开自身与自身的对话,为当下自我寻根,并以此敞开通向未来的路。《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从文自传》是一部沈从文传,客观地介绍了他的生平,写的是二十岁以前的沈从文,出生地、家庭、读书、社会、历练、当兵是作者自传体文章结集。《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从文自传》配以卓雅摄影照片100余幅,力图以照片还原沈从文先生笔下的湘西世界。
从文自传 目录
我的写作与水的关系永恒的湘西和沈从文我所生长的地方我的家庭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辛亥革命的一课我上许多课仍然不放下那一本大书预备兵的技术班一个老战兵辰州清乡所见怀化镇姓文的秘书女难常德船上保靖一个大王学历史的地方一个转机附记后记
从文自传 节选
《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从文自传》介绍:他的一生是一个离奇的故事。他是一个受到极不公平待遇的作家。评论家、文学史家,违背自己的良心,不断地对他加以歪曲和误解。他写过《菜园》、《新与旧》,然而人家说他是不革命的。他写过《牛》、《丈夫》、《贵生》,然而人家说他是脱离劳动人民的。他热中于“民族品德的发现与重造”,写了《边城》和《长河》,人家说他写的是引人怀旧的不真实的牧歌。他被宣称是“反动”的《沈从文的湘西世界?从文自传》是沈从文的散文体自传,记录作者童年和一般少年时代的蜕变与成长,既有天真好奇的乡野童年,也有胸怀抱负与经历坎坷的青年生涯,全书以湘西为背景,展现了沈从文文学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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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我能正确记忆到我小时的一切,大约在两岁左右。我从小到四岁左右,始终健全肥壮如一只小豚。四岁时母亲一面告给我认方字,外祖母一面便给我糖吃,到认完六百生字时,腹中生了蛔虫,弄得黄瘦异常,只得每天用草药蒸鸡肝当饭。那时节我即已跟随了两个姊姊,到一个女先生处上学。那人既是我的亲戚,我年龄又那么小,过那边去念书,坐在书桌边读书的时节较少,坐在她膝上玩的时间或者较多。到六岁时我的弟弟方两岁,两人同时出了疹子,时正六月,日夜皆在吓人高热中受苦,又不能躺下睡觉,一躺下就咳嗽发喘,又不要人抱,抱时全身难受,我还记得我同我那弟弟两人当时皆用竹簟卷好,同春卷一样,竖立在屋中阴凉处。家中人当时业已为我们预备了两具小小棺木;搁在院中廊下,但十分幸运,两人到后居然全好了。我的弟弟病后雇请了一个壮实高大的苗妇人照料,照料得法,他便壮大异常。我因此一病,却完全改了样子,从此不再与肥胖为缘了。六岁时我已单独上了私塾。如一般风气,凡是私塾中给予小孩子的虐待,我照样也得到了一分。但初上学时我因为在家中业已认字不少,记忆力从小又似乎特别好,故比较其余小孩,可谓十分幸福。第二年后换了一个私塾,在这私塾中我跟从了几个较大的学生,学会了顽劣孩子抵抗顽固塾师的方法,逃避那些书本去同一切自然相亲近。这一年的生活形成了我一生性格与感情的基础。我间或逃学,且一再说谎,掩饰我逃学应受的处罚。我的爸爸因这件事十分愤怒,有一次竞说若再逃学说谎,便当实行砍去我一个手指。我仍然不为这话所恐吓,机会一来时总不把逃学的机会轻轻放过。当我学会了用自己眼睛看世界一切,到一切生活中去生活时,学校对于我便已毫无兴味可言了。我爸爸平时本极爱我,我曾经有一时还作过我那一家的中心人物。稍稍害点病时,一家人便光着眼睛不即睡眠,在床边服侍我,当我要谁抱时谁就伸出手来。家中那时经济情形很好,我在物质方面所享受到的,比起一般亲戚小孩似乎皆好得多。我的爸爸既一面只作将军的好梦,一面对于我却怀了更大的希望。他仿佛早就看出我不是个军人,不希望我作将军,却告给我祖父的许多勇敢光荣的故事,以及他庚子年间所得的一分经验。他以为我不拘作什么事,总之应比作个将军高些。第一个赞美我明慧的就是我的爸爸。可是当他发现了我成天从塾中逃出到太阳底下同一群小流氓游荡,任何方法都不能拘束这颗小小的心,且不能禁止我狡猾的说谎时,我的行为实在伤了这个军人的心。同时那小我四岁的弟弟,因为看护他的苗妇人照料十分得法,身体养育得强壮异常,年龄虽小,便显得气派宏大,凝静结实,且极自尊自爱,故家中人对我感到失望时,对他便异常关切起来。这小孩子到后来也并不辜负家中人的期望,二十二岁时便作了步兵上校。至于我那个爸爸,却在蒙古,东北,西藏,各处军队中}昆过,民国二十年时还只是一个上校,把将军希望留在弟弟身上,在家乡从一种极轻微的疾病中便瞑目了。我有了外面的自由,对于家中的爱护反觉处处受了牵制,因此家中人疏忽了我的生活时,反而似乎使我方便了一些。领导我逃出学塾,尽我到日光下去认识这大干世界微妙的光,稀奇的色,以及万汇百物的动静,这人是我一个张姓表哥。他开始带我到他家中橘柚园中去玩,到各处山上去玩,到各种野孩子堆里去玩,到水边去玩。他教我说谎,用一种谎话对付家中,又用另一种谎话对付学塾,引诱我跟他各处跑去。即或不逃学,学塾为了担心学童下河洗澡,每度中午散学时,照例必在每人手心中用朱笔写一大字,我们尚依然能够一手高举,把身体泡到河水中玩个半天,这方法也亏那表哥想出的。我感情流动而不凝固,一派清波给予我的影响实在不小。我幼小时较美丽的生活,大部分都与水不能分离。我的学校可以说是在水边的。我认识美,学会思索,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我最初与水接近,便是那荒唐表哥领带的。现在说来,我在作孩子的时代,原本也不是个全不知自重的小孩子。我并不愚蠢。当时在一班表兄弟中和弟兄中,似乎只有我那个哥哥比我聪明,我却比其他一切孩子解事。但自从那表哥教会我逃学后,我便成为毫不自重的人了。在各样教训各样方法管束下,我不欢喜读书的性情,从塾师方面,从家庭方面,从亲戚方面,莫不对于我感觉得无多希望。我的长处到那时只是种种的说谎。我非从学塾逃到外面空气下不可,逃学过后又得逃避处罚,我最先所学,同时拿来致用的,也就是根据各种经验来制作各种谎话。我的心总得为一种新鲜声音,新鲜颜色,新鲜气味而跳。我得认识本人生活以外的生活。我的智慧应当从直接生活上得来,却不需从一本好书一句好话上学来。似乎就只这样一个原因,我在学塾中,逃学纪录点数,在当时便比任何一人都高。离开私塾转入新式小学时,我学的总是学校以外的,到我出外自食其力时,我又不曾在我职务上学好过什么。二十年后我“不安于当前事务,却倾心于现世光色,对于一切成例与观念皆十分怀疑,却常常为人生远景而凝眸”,这分性格的形成,便应当溯源于小时在私塾中的逃学习惯。自从逃学成为习惯后,我除了想方设法逃学,什么也不再关心。有时天气坏一点,不便出域上山里去玩,逃了学没有什么去处,我就一个人走到城外庙里去,那些庙里总常常有人在殿前廊下绞绳子,织竹簟,做香,我就看他们做事。有人下棋,我看下棋。有人打拳,我看打拳。甚至于相骂,我也看着,看他们如何骂来骂去,如何结果。因为自己既逃学,走到的地方必不能有熟人,所到的必是较远的庙里。到了那里,既无一个熟人,因此什么事皆只好用耳朵去听,眼睛去看,直到看无可看听无可听时,我便应当设计打量我怎么回家去的方法了。来去学校我得拿一个书篮。逃学时还把书篮挂到手肘上,这就未免太蠢了一点。凡这么办的可以说是不聪明的孩子。许多这种小孩子,因为逃学到各处去,人家一见就认得出,上年纪一点的人见到时就会说:逃学的人,你赶快跑回家挨打去,不要在这里玩。若无书篮可不必受这种教训。因此我们就想出了一个方法,把书篮寄存到一个土地庙里去,那地方无一个人看管,但谁也用不着担心他的书篮。小孩子对于土地神全不缺少必需的敬畏,都信托这木偶,把书篮好好的藏到神座龛子里去,常常同时有五个或八个,到时却各人把各人的拿走,谁也不会乱动旁人的东西。我把书篮放到那地方去,次数是不能记忆了的,照我想来,搁的最多的必定是我。逃学失败被家中学校任何一方面发觉时,两方面总得各挨一顿打,在学校得自己把板凳搬到孔夫子牌位前,伏在上面受笞。处罚过后还要对孔夫子牌位作一揖,表示忏悔。有时又常常罚跪至一根香时间。我一面被处罚跪在房中的一隅,一面便记着各种事情,想象恰如生了一对翅膀,凭经验飞到各样动人事物上去。按照天气寒暖,想到河中的鳜鱼被钓起离水以后泼剌的情形,想到天上飞满风筝的情形,想到空山中歌呼的黄鹂,想到树木上累累的果实。由于最容易神往到种种屋外东西上去,反而常把处罚的痛苦忘掉,处罚的时间忘掉,直到被唤起以后为止,我就从不曾在被处罚中感觉过小小冤屈。那不是冤屈。我应感谢那种处罚,使我无法同自然接近时,给我一个练习想象的机会。P33-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