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年一到高考季或中考季,社会各界就会对“作文”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多数人关注的其实是“考场作文”,而不是学生日常的习作训练以及教师日常的作文指导,更多的是关心作文的“题目”,而不是这样的题目对学生的思维乃至思想所产生的实际意义和作用。不管怎样,这种超越学科范畴甚至超越教育范畴的关注,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人们对社会主流价值观以及基础教育育人功能的焦虑和期待。
尽管整个社会对“作文”及其背后的教育赋予了很高的期望,但在中学阶段,作文教学仍充斥着技术化和工具化色彩。关于这一点,赵飞老师看得清楚而深刻。他指出,目前的考场作文往往呈现出以下几个样态:这些习作大多数内容雷同,习作的形式呈现模式化的死结,写作主体的思考力严重缺失,写作主体表达心灵真实声音的能力丧失。
或许正是从这些不令人愉悦的“样态”出发,赵飞老师开始从精神上,而不是从技术上审视当下的作文教学,并透过作文教学反思语文教学对学生精神成长所应担负的责任和义务,这也是他的新作《写作:风物语: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所要追寻的目标。
一篇文章即使把主题、细节、情节等一切因素抛掉,也要有一种高尚的审美境界,还要有对人性的叩问,这一切考验也是学生对生活的态度,以及对写作的一种崇高的敬意。事实上,即便只是阅读书名和目录,我们也能感受到赵飞老师对作文教学的热忱和思考。审美,这个一度被我们认为是高尚而不切实际的写作追求,正逐渐退出作文教学乃至语文教育的视野。但不可否认,每个人都会经历“文学少年”,每个人都会对文字的美好产生不可抑制的冲动,因此,如同阅读教学,作文教学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走向审美自觉的过程。正如成尚荣老先生在本书序言中所说,“这是一本指向审美的写作指导,将学生的写作指导举托到审美的高度,让学生,也让教师的写作或指导走在春风里,倾听万物的轻吟,接受风物的问候”,因为,“童年精神永远充溢着审美的气质”。
基于对写作的深度理解,也基于语文教育的格局和视野,赵飞老师在这本“美学散步式”的著作里,表达了他对长期以来作文教学技术化的不满,也表达了他对语文教育之于精神成长的一种期许。
语言,写作的出发之地
在赵飞老师看来,“写作的原点不是情感和内容,也不是结构和哲思,而是我们写作的出发之地:语言”。
这意味着,对写作教学的精神坚守,首先便是对语言的坚守。而语言,本就具有自己的审美标准:远离格式化、公式化,远离统一化、标准化。具体到操作,则是对“陌生化”的追求。
没有语言的变异就没有文学语言,这里的变异就是一种语言搭配,写作者通过语言搭配极大程度上给作品提供一种可读性和可感性,刺激阅读者的审美联想。但是,这种“陌生化”,不是让文本变得“陌生”,“不是减弱文本本身的含量,而是增加了文本的厚重度”。赵飞老师通过对莫言和海明威等作品中陌生化手法的分析,试图说明,陌生化作为一种语言审美的手段,体现了写作的核心精神,那就是“拓宽和填充作品的审美内涵与审美角度”,从而“唤醒和带领大家一起去发掘合格社会”。这多少体现了本书作者对机械化和自动化的担忧与焦虑,也多少体现了他对语文教育中精神回归的理想与追求。
与生活进行真实的对话
如果缺乏一种思考生活背后的勇气和能力,这样的写作是无意义和价值的,留给阅读者的就是一种寡淡。
的确,当我们责备学生因为缺乏生活而使作文寡淡无味时,我们往往没有意识到,其实孩子们并没有远离生活,他们需要的,是对生活进行审视和共建,以及在这种审视和共建中形成的决心与能力。只有当他们与生活进行真正的对话时,他们的写作才具有了“生命意识”。而所谓的“生命意识”,是让写作者主体回归到自己的精神家园,回归到与现实世界的交互与融合之中。
在书中,赵飞老师提出了“个体化写作”与“经验性写作”两个概念。严格地说,这两个概念指向的都是个体的生命体验:前者是一种“美学化的精神回忆”,通过个体记忆的独特性,与“过去进行对话”;后者则通过面对生活,“为他者提供自我精神世界的确立和方法上的指导”。换言之,写作不是为别人,而是将自己的心灵外化,构筑起通往外部世界的路径,就像余华说的,“让人们通过我的书听到某些我们共同的声音”。
写作关注的是自由的生命,而不是见物不见人的简单表现;写作具有高拔的审美意义,成为写作者主体精神的自由审美形态,不是功利世俗的简单呈现。
写作就是走向生命的体验
关于作文的真实性,一直以来都令语文教师们头疼不已。
没有一位教师教导学生作文可以“胡编乱造”,可为什么孩子们写出来的东西仍充斥着虚假?不仅是语言和情节上的虚假,甚至情感上也是矫揉造作,禁不起推敲。
在赵飞老师看来,这一切,都是因为写作失去了真诚,失去了内心。“在真诚的体验面前,任何写作技巧、炫彩的语言和‘感人’的情感都得退场,如果强行介入,可能导致的后果是遮蔽了生活和写作最生动的一面。”所以说,想要真实,最有效的办法是回归内心,“让本来鲜活的生命回归到个体的精神家园,回归到现实世界之中”。
然而,我们所谓的真实,并非对生活的印象式复制,不一定是“题材的事实化”,“写文章可以虚构,却不可以虚假,不能违背真实存在的本来样貌”。这样的虚构,包含了我们对文字以及生活的“驯养”。
因此,想要做到写作的真实,写作者就不能不考虑两个维度:其一是事物的表象,其二是自身的心灵。唯有将两者融合,我们的叙述才能摆脱观念、形式和技巧,真正立体化地呈现我们对生活的热爱,“真实的写作就是走向生命的体验”。
这本书包含了对功利化作文指导以及技术化语文教学的批判性分析,更包含了对作文“核心精神”的构建理想。作者认为文章是有“内核”的,这种内核,通过语言的创新,通过回归生活与内心,指向审美,并搭建写作者与阅读者双方沟通的精神世界。因此,这种内核,关联人性,关联生活,关联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指向审美的写作教学”,实质上是一种对语言与生命间关系的思考和实践。
一篇文章要充满韧劲地向作品“内核”掘进,这个内核包括写作者要关注的事物,关心自己内在的思考,思虑文章中各种人和事物之间的关联。如此,作品才会呈现写作者笔下的丰富性和复杂性。这不但要有写作技巧来支撑,同时也必须有一定的生活积累作基础,这样的文章才能体现写作者的追求和能力。
对一线教师而言,这种宣言式的文字也许并没有多少操作性意义,但当教育愈来愈重视人的素养培育,愈来愈重视学科的育人功能,愈来愈重视审美品质的时候,这其中所彰显的语文教育者积聚已久的写作理想,注定会引起我们持续的反思,并重新构筑起直面“人性”的写作教学,从而书写记忆,书写童年,修复乃至解放自己的精神,从而点亮阅读者的人生。
(作者系浙江省宁波市鄞州蓝青小学研究院院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