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看随想
教师在教学中经常遇到两种学生，一种是乖乖听话，认真记笔记，但对话题讨论并不感兴趣，特别是争议性话题，渴望得到老师的标准答案；另一种学生正相反，他们热衷于参与争议性话题的讨论，但固守自己的观点或观念，讨论交流变成了单向的批驳和诘问。这两类看似完全相反的表征，其实是同一问题导致的，那就是缺少批判性思维。批判性思维并不是一味对他人观点表示反对，相反，批判性思维往往是指向自身的，要不断挑战自己“深层的既有信念或生活方式”。（孟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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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争议性的问题，就没有批判性思维，即使偶尔出现也将会非常微弱。学生在努力解决数学或科学课程中的书面问题时，或者在思考另类假说时会偶尔锻炼一下批判性思维，但这样的锻炼也通常受到临近主题或学生有限知识的极大限制。更进一步说，此类批判性思维并没有挑战学生深层的既有信念或生活方式。
最近我与一些名校大学生进行沟通和交流得知，许多学生在学校从未被要求思考下列问题，我感到非常震惊：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是个神话，这个神话身份正是其伟力的一部分；建立家庭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心智如何工作，是什么在驱动着我们的思维；追求高分可能会削弱学习的内在动机；参军和参战可能不仅会让我们失去生命或肢体，还可能会丧失道德认同感或灵魂；对于民主社会生活而言，某些养育方式更为有效；将来大多数工作未必都需要大学教育。这里所列出的仅是应该运用批判性思维的部分主题、主张和问题，但此类问题在学校教育中几乎都未触及。好教师不应该追问学生是否相信刚才提及的这些主题中所涉及的思想和主张，而应该鼓励学生进行思考和讨论。
批判性思维的被忽视状态并不局限于贫困的城市学校和农村学校，而是普遍存在的现象。准备从事教学的年轻人从未受到过鼓励来挑战和质疑“所有孩子都能学习”这样的口号，甚至没人追问这句话到底意味着什么。一些学生吃惊地告诉我，我是第一个向他们表明也许并非每个孩子都需要学习代数和几何的（受尊敬的）人。当我诚实地告诉他们，我不相信“贫穷家庭的孩子能与富裕家庭的孩子学习一样好”时，一些学生再次惊呆了。他们从未思考过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通过宣扬教育工作者对贫困孩子所作的努力并获得成功，我们可能就是在鼓励思想平庸的公众去认为，对于贫穷以及伴随而来的痛苦——缺乏富裕家庭所拥有的像样的住房条件、医疗保险、安全的街道、财政安全、充足的饮食和空闲——我们用不着去做什么，我们只需要期望从贫穷孩子及其教师那里获得更多成就就可以了！
我们的教育体系普遍忽视那些能够引起批判性和反思性思维的主题。教师们学习心理学，并被督促在课堂里学以致用。他们把心理学应用于学生身上而不是与学生一起进行应用。师生很少受到引邀来反思性地看待自己的思维过程和工作习惯。家长和教师热衷于控制学生，他们总是安排作业和学习时间，对未按期完成任务者实施惩罚，鼓吹勤奋、顽强的工作价值观。但是教师也可以换种方式，鼓励学生思考以下的问题：在什么时候、什么情况下，我做得最好？停止思考而只是看或听，是否更有效？一个问题、主题或潜在产品是否会向我们“诉说”或者自我揭示？有时并不做到最好是否在道德上也是可以接受的，也是可以具有创造性和生产力的？受教育究竟意味着什么？
对此类问题的探索不仅开启了对于我们工作习惯的反思性思维的大门，也开启了许多精彩问题的大门：传记式叙事、心理学研究/历史研究，分析那些借助宗教、毒品、酗酒、锻炼、冥想和禁食而提升创造力的主张。我们为什么不教授关于这些主题的课程呢？一个原因是无知。从未探索过此类问题的人不可能为他人提供此种机会；思想不会自动出现。
但是恐惧可能是更大的阻碍因素。如果我们鼓励学生批判性反思性地思考，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危害？不仅仅是小说人物，如塞缪尔·巴特勒所塑造的世故教授（《埃瑞璜》中的人物）和狄更斯所塑造的托马斯·葛擂梗如此害怕提升批判性思维会伤害到个人和社会构造。伯克也表达了同样的忧虑，更近一些的高斯顿告诫我们不要鼓励学生质疑自己的生活方式。伯克和高斯顿担心如果公民都运用批判性思维会危及社会秩序。但是也有另外的担心。如果学生们知道一些艺术家吸毒，他们会模仿吗？如果他们知道一些退学者非常成功，他们也会退学吗？如果他们得知一些宗教启示是几近饿死的产物，他们是否会怀疑这些启示或者也进行绝食呢？
对这些不良影响的担心也阻碍了对战争心理学、宗教甚至养育问题的讨论。最终尽管每一位明智的人都能意识到此类主题的重要性，但许多人会担心在公立学校教授养育问题可能冒犯那些希望公共领域和私人领域截然分离的人，会使那些养育方式不大受支持的少数人难堪，可能也会引发关于同性恋家庭的问题。我们有如此多安全（是否乏味？）的主题可以教授，为何还要去面对争议性的问题呢？
在本书中，我论述了一系列需要批判性思维的主题。我使用的是广义上的批判性思维，几乎没有与反思性思维进行区分。批判性思维不仅是对论据的评价（这当然包括在内），而且是勤勉、熟练地把理性运用于具有重要道德/社会意义的问题，如个人决策、行为和信念。通过把个人信念和决策包括进来，我们就把批判性思维拓展至人类兴趣的每一领域。数学家、保健专家、艺术家和农民在其专业生活中决定自己的信念和行为时，都能恰当地运用批判性思维。不过出于对当前目的的考虑，我选择了对每个人都至关重要的主题：教与学、战争、持家、为人父母、广告、生存、与动物的关系、性别问题和宗教。如果不对日常生活中的这些中心问题进行批判性思考，教育一词实际上就变得没有意义。
（选自内尔·诺丁斯《批判性课程：学校应该教授哪些知识》，李树培译，教育科学出版社2012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