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老院的门,左右各有两间房子。左边一间是奶奶的家,右边一间是杂物间,杂物间再右是茅厕。两边都有风道,左边风道空着,右边风道里盖着猪圈。过了风道,左右又都是房子,可以住人,可以做储藏室。右边房檐下,很简易地搭了两层“小楼房”,那是兔子的家。
刚出生的小兔子真是丑极了,有握紧的拳头那么大,赤身裸体,全身没有一根毛,就是一团红肉,紧紧地闭着眼睛,团卧在兔窝里。不管饿不饿,小兔子不停地嗅着周围,随时要吮吸的模样。我小心地捧了一只放在手心,看它闭着眼睛呆头呆脑不停寻找奶头的样子,真是可笑。一只又一只轮流玩过之后,我就进屋吃饭了。
等到吃完饭,我再次蹲在兔窝,却怎么也看不到小兔子的影子。我几乎把头伸进了兔窝,只有兔妈妈无限警惕地躲在一角,三瓣嘴不停地蠕动着。
我急了,忙不迭地喊母亲:“妈啊,妈啊,不好啦,老鼠把兔宝宝都给抓走了!”
母亲探头往兔窝里看了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没老鼠的事,是母兔自己吃了。都怪你,你摸小兔子了吧?真是的,一窝小兔子都让你给祸害了。”
“怎么可能,我就放在手心看了一眼,又没欺负它们,怎么就祸害了。”我和母亲顶嘴。母亲要忙厨房的事,不与我理论,我便追着母亲要问个所以然。
母亲告诉我,兔子胆小,生了宝宝的兔妈妈更敏感,怕见光,怕人的气味,闻到兔宝宝身上有不同的气味,怕受到伤害,头脑变得不清楚,就会把兔宝宝吃进肚子里。我听了吓得捂住嘴,满眼恐惧。
母亲看到我的傻样子,笑着问:“怎么,你也怕妈妈把你吃掉啊?”我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母亲笑得更厉害了:“就知道你这个憨娃子会这么想。兔妈妈胆子小,怕生人;妈妈我胆子小,怕生人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前天才有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上门要吃的,母亲给了他两个饼子,冲他笑了一下,还给他的碗里倒了一杯水,问他是哪里人。当时我挺害怕的,拽着衣角躲在母亲后面。临走时乞丐冲我笑了一下,还和我摆手再见呢。想来母亲是不会吃我了,我把心放进肚子里,又开始关心兔子的事情——没了兔宝宝,兔妈妈一定会很伤心吧?
我决定去安慰一下兔妈妈。我跑进房间,从枕头底下摸出两块饼干,这是爸爸偷偷塞给我的,哥哥姐姐都不知道。我要给兔妈妈吃。干吃的话,它一定会口渴的,我把饼干泡进我最喜欢用的塑料碗里,倒了一杯温温的水,这样就烫不着它了。
我把碗放进兔子窝里,假装离开,然后又透过窝墙上的缝隙偷偷看。兔妈妈很愉快地蹦到碗边,一边吃一边喝,很快就把一碗饼干汤喝完了。我很高兴——有了好吃的就能忘记不高兴的事,平常我就是这样安慰我自己的,兔妈妈也会和我一样忘记不愉快。
晚上,我迷迷糊糊睡着了,依稀听到母亲和父亲的对话:
“母兔和刚生下的兔子都死了。”
“怎么回事?”
“还不是四丫,用手摸小兔子,母兔一害怕,把小兔子都吃了。又喂母兔水,兔子能喝水吗,真是!”
“可别骂她,她那么魔怔。”
“还敢骂?就这还怕我像母兔子一样吃了她。明天,我再抓一只母兔放下面,别让她知道。”
“这孩子,不知中了什么邪,魔怔。”
我最喜欢的塑料碗还好端端地在饭桌上,我还用它吃饭。兔子窝的小二楼也好端端地在屋檐下,里面还养着几只兔子。
母亲很奇怪:“四丫,怎么总也看不见你去喂兔子了?”
我拿了一本姐姐的小人书《西游记》,搬了一个小凳子,坐在院子的苹果树下,郑重其事地回答母亲:“我长大了!”
那一年,我六岁。
(作者单位系山西省祁县安特思库成长馆幼儿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