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一过,院子里艾蒿根部的叶子就泛黄了,即便是枝头也褪去了春天里的葱翠,似乎敷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倒是多了几分清爽。是啊,再过几天,就要收了艾叶过端午了。
我的故乡在北方,门前一条大河穿城而过,河中有高地如洲,遍生艾蒿。端午前,男人撑小船渡河到洲上采艾;水性好的甚至不屑于用船,他们带着家里洗澡用的大铁皮盆横渡过去,砍下高高的艾蒿打成捆装盆,依旧横渡回来。
艾蒿到家,散开,晾晒在宽大的院子里。母亲会挑选出最青葱鲜嫩的,配上在河边采的香蒲草,四五枝扎成一小把,总计有十来把。派我给隔壁邻居家送上两把,余下的大门挂一把,正屋门挂一把,做厨房的偏厦挂一把,连父亲垒得高高的鸡窝前也要挂上一把。这样一来,走到哪里都是清凉凉的艾草香气。
“轻汗微微透碧纨,明朝端午浴芳兰,流香涨腻满晴川。彩线轻缠红玉臂,小符斜挂绿云鬟,佳人相见一千年。”苏东坡一阕浣溪沙,写尽了端午佳话。
“浴芳兰”也叫“沐兰汤”,换如今的说法就是“药浴”,不过不是针对某种疾病,而是针对即将来临的暑日。一般是用随处可见的松、柏、桑枝、艾叶等药草,可以祛暑毒、除热痱,古时的宫廷官宦人家还会加上名贵的香草香花。
母亲虽从小过着贫寒的生活,但却注重生活的细节。那时条件差,家里也没有浴室,只能在盆里洗浴,做木匠的父亲便打了一个大大的“腰子盆”。平时洗浴,家里人都是错开的,唯独端午不行,一家人都要药浴。
这一天晚饭通常吃得比较早。收拾好碗筷,母亲就会搬出大蒸锅煮洗澡水,先烧好几暖瓶开水,再把水桶里早已泡好的草药放进锅里煮。这些药草没有一样是买的:车前草是从大堤上挖的;桑叶、柏枝、松针,这些随处可见;薄荷是母亲在院墙旁精心栽种的;宽敞的院子里,月季从春天开到秋天,还有茉莉、凤仙,样样都是随手可得。这些虽然色彩搭配漂亮,可都是配角,主角当然是艾蒿,母亲说那些晒得蔫蔫的艾蒿有祛湿效果,要多放些。
母亲煮好第一盆药汤先让父亲洗,随后我和姐姐跟着母亲进到与厨房相邻的小房间。母亲先用温开水给我们洗一遍,我们的“兰汤”与父亲不同,母亲采了许多花瓣放在浴汤里。母亲会把我的长辫子盘好用毛巾包上,然后细心地为我沐浴:把花瓣和艾叶在我的身体上揉搓,紫红、淡粉、洁白、碧绿……微甜的花香夹杂着清冽的艾草香。“浴兰汤兮沐芳,华采衣兮若英”,在我眼里,母亲的布衣素服胜似灿若云霞的锦缎,她用蕙质兰心的爱意将我浸染。
民间传说中与端午最为紧密的是屈原投江的故事,当这位忠诚于国的士大夫沉水而亡后,楚国百姓为打捞其遗体而划舟,为防鱼食其身而掷糯米饭。久而久之,就演变成赛龙舟和吃粽子,于是端午又多了“解粽节”的称呼。
家在北方,虽然守着大河,但从来没见过赛龙舟;粽子却是一定有的,我最喜欢与母亲一起包粽子。母亲包粽子与他人不同,要把糯米洗净浸泡一整天,粽叶也洗净泡在盆里,还有红枣也要洗得干干净净——母亲只包枣粽子,她说其他食材会破坏粽叶的清香。
母亲的手真是巧,两三片粽叶叠好,手一弯便折出一个圆锥体的小兜兜。先在角上放一枚枣子,母亲说这样可以阻止漏米;然后在小兜子里装满泡好的糯米;再把长端的粽叶尾一折、一盖、一绕,尾稍插进缝隙;最后用白纱线左捆右缠,一个青灵灵的粽子就完工了。包好的粽子整整齐齐摆进大蒸锅,加水刚没过粽子,上面用盖帘压上,再用大号的碗装满满一碗水压上,然后大火煮。水开后,一股粽叶的清香就随蒸汽弥漫开来。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我就会先看看手腕——母亲肯定已经给我系好了五彩线,脚腕上也有,通常是五根彩线捻成一股,还留了一段穗子,特别漂亮。
除了剥好了的粽子和一小碟白糖,这一天的饭桌上肯定还有一盆煮好的鸡蛋和大大的青皮咸鸭蛋。饭后,母亲会给我挂上一个五彩线编的小网兜,里面放着一个咸鸭蛋——这是小朋友的游戏工具“斗蛋”,就是用鸡蛋、鸭蛋来互相碰撞。多数孩子都没有小网兜,即使有也不如我的精致,母亲对我的爱就体现在这些细微的一点一滴,她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随着艾蒿的清香,思绪回到小院里。找出园艺剪,准备收艾蒿,除了插艾,我还想做些驱蚊香包。又想起母亲讲给我的那些端午习俗:斗百草、采仙药、饮雄黄、画儿额……每一个习俗都有着深厚的文化内涵;而我的端午记忆中,则是满满的亲情和母爱。
(作者单位系江苏省南京市栖霞区实验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