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里滚大的孩子,谁没几个“虫伴儿”呢?脚边有田,田头有草,草窠里有虫儿。我们跟虫儿抬头不见低头见,是天天见的“老熟人”。就连晚间,许多“虫友”还会循着灯光来访:螳螂先生、瓢虫妹妹、金龟子小弟……它们俯身趴在纱门上,深情地望向室内。只要纱门错开一道缝儿,就迫不及待闯进去。它们,真是不拿自己当外人。
哪里有虫儿,哪里就少不了童心的探秘。
晚饭,我们在家门口老槐树下吃。邻居也喜欢聚过来,篾席一铺,躺椅一展,摇着扇子开始吃饭、聊天。黑暗中,虫声唧唧、人语喁喁,世界被虚化成灰度不一的色块,对面南山只显出一痕山脊,南河水也压低了声音。
河岸那边的草地是萤火虫的“舞场”,几点萤火浮游而来,黄绿色微光,明明灭灭、飘飘忽忽。
“萤火虫,萤火虫又来啦!”暗夜的一角被轻轻撩开,一道道美丽的弧线穿梭往来,如绣娘在穿针引线。蛰伏在黑暗里的孩子雀跃而起,一窝蜂奔向河岸边。捉萤火虫是大家永不厌弃的游戏,我们不顾大人的喝阻和嘱咐,也不管夜色是如何浓郁——我们的脚好像长了眼,识得弯弯的羊肠路。
河岸边,我们仰头痴痴寻觅着、观赏着:三五点、十几点、几十点,黄绿幽蓝的微光陆续点亮,越来越多的萤火虫加入进来。它们一会儿亮在草地上方,一会儿又熄灭于树枝草叶之间。一时间影影绰绰,好像在举办一场舞会。
那真是繁星飞舞的梦幻场景,让观众心动不已。于是有人脱下上衣,有人挥动蒲扇,纷纷逐着光亮扑打;一边扑打追撵,一边还喊着大人教的歌谣:“明火虫,明火虫。走着路,点着灯。吹灭吧,黑洞洞!下来吧,吹吹风!”
萤火虫的飞行并不十分灵巧,甚至一撞一撞有些“楞”,我这出了名的“笨爪”也能捉住几只。抓住了捧在手心,就是一颗颗发光的“豆粒”;指缝稍稍松开,一小片微茫的光亮便泄露出来;试探着松手,那光亮倏地闪成一道线,便飞向空中了。
不知谁从篱笆架上掐了一朵南瓜花,把抓到的萤火虫装进口袋般的花苞里。又有人受到启发,从旁边葱畦里薅来几片葱叶,葱叶也成了萤火虫的容身之所。不久,大家都收获满满:你的南瓜花透出了朦胧的光亮,我的葱叶也变成了荧光棒。
玩够了,我将南瓜花口一松,让萤火虫倾囊而出,乱纷纷地散去,真有一种放飞繁星的错觉。有的伙伴喜欢把萤火虫带回家放在蚊帐里,母亲却不许我这样做,她说书上有“腐草为萤”的说法,萤火虫是枯烂的野草变来的,有股腐味儿。后来读《红楼梦》,里面也有类似的“典故”。李绮以“萤”字为谜面让大家猜一字,宝琴给出的谜底是“花”——草字头下一个“化”,按“腐草为萤”的说法,“萤”可不就是“草”化成的。
我天真地想,这么美的萤火虫,怎么会是腐草化成的呢?它亮起“灯笼”的时候,多像星星和小花啊。有次父亲下田晚归,背了一篓子青草瓜蔓回来,挎篓里带着点点明亮——原来青草上竟趴伏着几只萤火虫!我把不请自来的几只萤火虫装在罐头瓶里,一整夜微光朦胧,梦里都光彩熠熠。天亮后,再去细细端详:萤火虫的头部是淡金色的,长着触须;两扇黑羽翅镀一道金边;尾部凸出一团,同样也是淡金色。
姐姐指着尾部凸出的那一团说:“那就是萤火虫自带的发光器,是它们的‘灯’。”这些带着“灯”的小虫,看上去这样不起眼,黑暗里却有自己的光,哪怕一点点,也照亮了一小片夜。
长大后,我遇到许多“萤火虫”,他们用自己的善良给人送去力所能及的帮助和温暖。或许那些光很微弱,但一点微光也能带着困境中的人走出黑暗、走进光明。
(作者单位系河北省临城县第三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