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累了一辈子，一场疾病，父亲的背忽然驼了，弯成了一张弓，弯到了不忍直视。父亲坦然安慰：“今后你们只能向我低下头了，哈哈。”一阵心酸，每每看到父亲驼背的样子，就想起他从前的背，眼泪禁不住打转。
幼时，父亲的背厚得像摇篮。一次村里放电影，父母驾着牛车“咯吱咯吱”地回家了。“你们怎么这么迟才回，电影都快开始了。”我恼怒地说。“嗨，还剩了一车粪，我们算计着明天还有别的事，就耽搁了一阵子。”父亲边卸牛车边说。看了一会儿，电影里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对白声越来越小……不知何时，我在柴火堆里睡着了，再醒来时已经躺在父亲的背上。父亲每走一步，我的头便晃一下，摇摇晃晃之间，有如在摇篮里。父亲还在唤我：“别睡觉，等一下，还没吃饭呢。”我含糊地回答：“不吃了，不吃了，要睡。”在父亲的背上，又怎么会睡不踏实呢？
稍大一些，父亲的背是我们无法逾越的山。在一望无际的油菜面前，我们踩着露水，父亲、弟弟、母亲、我，一字排开。父亲左脚稍后，右腿成弓步稍右倾，左臂一挡，右手挥镰，“嚓嚓”声不绝于耳。左脚为圆心，右腿从最远处绕着左脚画了一个大扇形，一片油菜秸就归顺于脚下。父亲左脚进一步，周而复始，油菜在父亲身后堆得像小山一样。我也曾学父亲的样子，狠命地挥镰，可镰刀不是卡在秸根上，就是只撩了油菜秸的穗。父亲在我们前面，背像一座山，汗渍在山上画了一个圈，作为日头发给父亲的奖励。
父亲问我：“你还能割吗？不行就歇歇。”望着父亲额上的汗珠、手臂上的青筋，我咬咬牙说：“我还可以再割点儿！”父亲眼角闪过一丝欣慰，说：“好好念书吧，读出去就好了。”我喝了些水，又埋头割起来，“咔嚓”“咔嚓”的声音此起彼伏。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偶尔回家参加农忙抢收，父亲始终甩我一截，我怎么也赶不上。在农村这片土地上，我只能仰望着父亲的背了。
现在，父亲终于可以享点儿福了，未承想背却成了一张弓。他用一生的精力送走了一个个子女，若子女有什么难处，他却随时听命。读书、就业、结婚、购房，父亲从牙缝里省的、指甲缝里挣的，毫无保留都交给了我们。前些日子家里装修拆栏杆，我让父亲拖去卖，父亲如获至宝。栏杆不好拖，父亲要一节节锯，又一捆捆搬下楼，忙了大半天，到晚上才结束，背似乎更弯了，像一把拉到极限的弓，若再使一点力，不是弓折就是弦断。我又后悔，悔不该说与父亲听，让他吃了这么多的苦。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愈感山的伟大。长时间未回家，父亲却从未报怨，用宽容默默支持着我的工作。每有劳累，他总对我说：“没事，歇一下就好了。”而我知道，父亲的体力越来越差了。但无论多么劳累，他只会沉默，就像大山一样深沉，像大山一样伟岸，像大山一样博大。
想到这些，泪水更模糊了双眼，父亲的背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佝偻，模糊成一条河，佝偻成一座山。父亲老了，我再也不能像儿时一样骑在他的肩头了。那时，父亲的背是那么清晰、宽厚，给我的感觉永远是安全，是呵护，是快乐。
父亲真的老了，我将如何回报这座大山呢？
（作者单位系湖北省钟祥市石牌初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