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宇:下面请两位从社会分层、社会竞争、文化基因的角度,谈谈当前工业化时代的教育弊病以及产生的根源,特别是在国际化、全球化的背景下,未来从哪里找到教育的突破口?
顾明远:教育是在一个社会背景下发生的,与文化有着密切的关系,所以说,教育观念落后也与我们的社会和文化有关。因此,就教育论教育是说不清楚的,必须放在文化的背景以及政治、经济的背景下来理解。刚才彼得·圣吉先生主要谈了工业化教育的弊端,我认为中国不仅是工业化教育的弊端,还有封建思想的弊端。比如学而优则仕,我们从来没讲过学而优则工、学而优则农,所以家长都希望孩子读书做官。
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要靠我们自身的创新。可是,我们过去的教育长期以来是传授经典,而很少考虑到培养学生的创新思维。所以从中国的教育特点来讲,它不仅是工业化的教育,而且是受传统文化影响极深的教育。比如说,中国人与美国人很不一样的一点,就是中国人的攀比文化。现在为什么教育竞争那么激烈?就是有一个攀比文化,大家都想上清华大学、北京大学,不仅是家长,大学也是如此,都想办成世界一流。这都是攀比文化,好大喜功。
所以,我们讲弘扬优秀的文化传统,一定要加上“优秀”两个字,优秀的文化传统可以促进教育的现代化。但同时我们也要认识到文化中的缺陷,这样才有利于现代化的进程。什么叫文化自给?就是我们要有自知之明,知道优秀的地方在哪里,同时要知道问题在哪里。总之,我们要自强、自信,同时也要用自信来改正缺点,这是我对中国文化的一些看法,也是对未来教育的一些看法。
彼得·圣吉:刚才顾明远先生讲的教育与文化是密不可分的,我非常认同。从某种意义上讲,看一个国家、地区的文化怎么样,就知道它的教育是什么样了。
另外,在这个问题上,我经常会从一个角度来看,就是我们的文化需要怎样的变化。因为文化是鲜活的,虽然有很古老的根,但也是在不断进化的。我有一个美国朋友,他1983年至1985年期间住在上海,中文讲得非常流利。2010年,他再回到上海,发现自己已经不会讲中文了,因为现在的中文比起20世纪80年代的中文,已经变化太多。所以说,文化是流动的,是不断变化的。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可以跳出教育来找突破口,就是未来我们到底想怎么生活?我们的文化有怎样的转变?它对于现在的教育又意味着什么?
今天,推动文化改变的一个重要力量是商业,许多孩子觉得教育的终极目标就是让他们挣许多钱买房、买车,这是商业化带来的表层影响。同时,今天的孩子可以说是第一代真正在这个世界中成长起来的,他们看到了这个世界的种种问题。
过去10年,我经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主持学生对话,让孩子共聚一室,让他们尽情地聊,然后教师认真地听。但是,你会发现这对于教师来说很困难,因为教师的第一反应是想控制场面,想主导这个对话过程。所以我们制定了一个规则,让孩子们坐在里圈,教师坐在外圈,至少一个小时内不允许教师发言。之后你可以看到,教师们坐不下去了,这意味着教师也有学习的空间。
这么多年,在六七岁孩子中间,我听到最多的话题是孩子们反复提到的贫穷和环境恶化。所以说,孩子们对当今世界的认知是非常高级的,甚至比教师都要深刻。
同时,当我们谈到文化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问到底有哪些文化需要改变。没有人能够说他可以使文化发生改变,因为文化不是一个独立的机器可以重新编程,真正能够推动文化深层改变的是我们对问题的深入理解。而让文化发生改变的力量,往往来源于系统的边缘,这个边缘我指的是远离权力的中心。所以,大家可以看到在历史的发展进程中,艺术家们往往是文化改变的重要力量,因为他们离权力的中心非常远。
而在今天的时代背景下,我觉得文化改变还有一个重要的力量,就是孩子。对于教育也是如此,顾明远先生谈到学生作为教育的主体,这是从教学法的角度,同时对于文化的进化也是非常重要的,这就要求我们去聆听孩子的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