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指细长如葱，左手执镊，肘在屉桌上定住不动，右手把笔，抬腕……这么一双优雅的手，竟然是男人的，加上他眼里的暖暖清波，看一眼便不会忘记。
男子是刻字人，在街头摆了一个小摊，在密集的人流中很不起眼。他坐在凳子上，正给一粒大米刻字，是那种普通的糯米，光滑饱满，两头略尖。镊子牢牢夹着大米的两端，刻字人心无旁骛，全部精力集中在这粒米上。
屉桌上有几个塑料盒，里面装着水晶瓶，比一粒纽扣大不了多少，柱形、圆形、心形、菱形，白的、蓝的、紫的、绿的……一个小女孩在屉桌前站着，好奇地想看看刻的是什么，身子往前送了一下，碰到了屉桌，屉桌轻微晃了几下，刻字人的左手也随即晃动了。他皱了一下眉，抬起头细声吩咐孩子不要靠得太近。孩子母亲发觉孩子妨碍了人家的工作，赶紧将女儿往后拉了拉。刻完了一面，刻字人将米粒翻过来继续刻，一分钟后他停了下来，嘴角翘了翘，一副自得的神情。我凑上去看清了米粒上的小乾坤，一面是“生日快乐”，一面是“一帆风顺”。短短时间，一粒普通的糯米就有了艺术的味道。
刻字人放下笔，右手拿镊子，左手拈出一个水晶瓶，夹起刻了字的大米要放进去。大米进了瓶嘴，镊子一松，大米顺势落进瓶中，刻字人再用注射器注入防腐剂，上螺丝，拧紧，系上一根红色绳子，一个水晶吊坠便完成了。吊坠是母亲送给孩子的生日礼物，她拿过去戴在孩子的脖子上，孩子抚着胸前小巧玲珑的水晶坠子，爱不释手。
来了一个年轻女子，抓起桌上的水笔在一张空白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还写了“祝我快乐”几个字。女子容貌精致，却难掩眸子里的倦态和忧郁。刻字人心领神会，刻这样的字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吊坠做好了，女子说我失恋了，你帮我戴上。刻字人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示意女子靠近些，帮她系好了吊坠。刻字人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她，女子脸上显出一丝慌乱，点点头，转身而去。
我这才注意到，屉桌横杆上悬挂着许多做好的水晶吊坠，吊坠里都养着一粒米，米上有字，有各种各样的祝福。米粒上的字非常清晰，工整的正楷，纤细而有力度。看他刻字时，好像柔弱无力，其实那是一种老道的假象，力几乎要透过米粒了。随手拿起一个水晶吊坠在手里把玩，直立、放倒、倾斜，米粒也跟着灵活地转着。也许有一天，戴久的水晶坠子会生出灵性，那时，人与物便是一体了。
又走来一对老人，他们也要水晶坠，要一对。刻字人为他们挑选了两个水晶瓶，将瓶子合在一起时，一个心字便呈现在眼前。老人明白了，两个瓶子一颗心，他们就要这一对。两粒米，一粒刻着“长长久久”，另一粒刻的是“久久长长”。本来刻字人要给他们刻上“白头偕老”和“永结同心”，老人说他们已经白头偕老了，还想继续一起走下去，所以就要了“长长久久”和“久久长长”。
刻字容易，把米粒装进瓶子也容易，余下的活儿就有些难度了。老人还想浪漫一下，要求给水晶瓶里装些花瓣和幸运珠。花是干花，叫薰衣草，颜色很鲜艳，蓝的紫的黄的红的，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我怀疑是塑料花加了香精，刻字人微微一笑，让我再仔细看看。我拿起花瓶，手指伸进去轻轻扒拉几下，这花轻轻柔柔，像活的一样，还真不是又冷又硬没有情感的塑料花。
当两个水晶坠在老人手里轻轻摇晃时，我呆住了，因为水的润泽，薰衣草、幸运珠、米粒互相映衬，余韵绵绵。
母亲与孩子，失恋的少女，白头偕老的夫妻……刻字人刻出的，分明不是几个字，而是人间百态。
（作者单位系湖南省石门县白云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