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离开讲台的经历，任何的假设都是一种猜测。
我的父亲，是一个在讲台上站了整整40个春秋的老教师。那年底，他刚过完60岁生日，第二天就接到了办理退休手续的通知。那天是他最后一天上班，他依然很准时地6点10分到校，却没有走进教室。小小的校园里，他背着双手到处走着看着：办公室、教务处、教室，除了教室还是教室……
刚退休那几天，他像个小孩子般高兴地说：“终于不用再上课了，终于可以歇歇了，终于自由了。”高兴了没多久，一天早晨，他突然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晚了晚了，睡过点了！第一节是我的课……”母亲便在一边笑话他：“糊涂了，你都退休了，还上什么课？”
“上课”是父亲这辈子干过的唯一一件大事，忽然有一天不用上课了，父亲竟然迷茫如年轻人：“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父亲打电话跟我诉说那种闲极无聊的痛苦，我很不理解地说：“要是有一天我离开讲台了，绝不会像你这样，因为我有好多想做而没有时间去做的事情。”
我要去旅行——一个人徒步游走在名山大川中，也会去乡村小镇、田间地头，不为别的，就为让自己曾经在讲台上的口若悬河能够尘埃落定，就为证明我一辈子所讲的有现实的依据。然后，我会边走边思考边记录，最终整理出来，摆在床头，时时翻看，去慰藉那曾经的惶惑，去捕获心灵的安宁。
最重要的是，我要回到那生我养我的故土，找一片可供我“胡作非为”的田地，彻彻底底地做一回真正的园丁：田地的四边撒上花种，待百花开放时，我在花儿的包围中精耕细作，种我喜欢吃的各种豆子、萝卜、芋头，还有西瓜、甜瓜、黄瓜……
父亲听不下去了，对我说：“醒醒吧，你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简直就是痴人说梦——等你老到我这个年纪，腿脚不利，小病不断，还能有年轻时的体力精力？还能有那么多种花种草的闲情？还能有这么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到底该如何去开始另一种生活？一切设想和规划都是纸上谈兵。生活需要与不断变化的现实磨合，没有谁是未来的先知，也没有谁能超脱现实或者驾驭现实，骨感的现实总是让丰满的理想最终臣服于它的脚下。
如今的父亲每天过着规律的生活：早晨起床后先是到街上溜一圈，回来洗漱、吃饭，然后看看日历——该到赶集的日子了，就盘算着家里该添置些什么。然后爬到不远处的小山上剜菜、拾柴，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山顶那块大石头上看远处隐隐约约的群山，看新修的铁路上飞驰而过的动车，看眼前不时起落的飞鸟。
我明白了，此刻，若我告别讲台，最重要的不是什么雄心勃勃的人生规划，而是坦然面对现实，学会渐渐适应现实。因为，最好的生存只有自己亲自经历了才能知晓。
（作者单位系山东省莱阳市第一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