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6月,我初中毕业考上浙江省平阳师范学校,成为改革开放之后浙江省首届中师生。
平师校园在平阳城东依山而建,从校门进来是食堂、琴房,登几十级台阶上去是个小广场,广场左边是一幢教学楼,右边是一幢宿舍,正前方是仙坛寺,图书馆设在寺里,寺后面十来级台阶上去有个小操场。校园很小,设施也很简陋。
我家在瑞安农村,去学校要坐船3个小时到瑞安县城,穿过长长的老街,再坐渡船到飞云江北岸,然后继续坐船一个多小时到平阳县城。同学们基本上来自农村,因交通不便,大多一个学期都不能回家,家人也没条件来探望。少小离家的相同境遇,使得同学关系特别融洽。
师范课程重技能,三笔字、美术、乐器,样样抓得紧。农村来的学子没接触过,几乎都是从零开始学。中师3年,没有一点艺术细胞的我居然学会了钢琴、风琴、手风琴、小提琴、口琴、笛子、二胡等多种乐器。
学校对教学技能更重视。每周开普通话达标课、说话课、教学法课,任教老师个个很优秀。还记得,教我们普通话的是卢剑平老师,她是语言学家徐世荣的学生,发音标准,我们很佩服。说话课、教学法课,授课的是平阳县小学名师陈文楚,她教我们如何与小孩子对话——从她身上我们深切感受到什么叫童心、母爱。教历史课的童洪锡老师口才超群,后来他转行成为知名律师。教音乐课的是葛培桢老师,我们常从报摊上找到他谱曲的流行歌曲。教文选课的姚亦菲老师是年近六旬的作家,创作的儿童剧在全省各大剧院巡回演出,他引导我和许多同学成为文学青年,我工作后赢得更多发展机会,与姚老师教给我的写作基本功是分不开的。姚老师当了我们两年班主任,他经历过人生苦难而依然热爱生活、热爱教育,一直是我们全班同学的精神偶像。
到了二年级,我们就被安排到小学见习,三年级又安排几个月时间实习。我原来性格很内向,实习时上了讲台却滔滔不绝,令人刮目相看。
记忆中,同学们个个都“很厉害”,几乎都是放弃重点中学来读中师的。这么多尖子生在一起,加上住校老师的悉心引导,学风很盛。白天,校园几乎任何一个角落都有自学同学的身影;晚间,教室、图书馆、琴房总是灯火通明。
学校对课余时间管理很严格。大家的娱乐活动主要是体艺活动,课间、课后、周末,校园里飘荡着歌声、乐器声、普通话朗读声、演讲声和体育场的喝彩声。当时流行台湾校园歌曲,校门外小摊上有卖歌纸的,每出来一首新歌,同学们抢着买,不久全班同学就合唱,这些歌词朦胧、抒情,很受欢迎。同学们还喜欢三五成群组成讨论组,家事、国事、天下事,有聊不完的话题,也有面红耳赤的辩论。学校偶尔会在小广场放电视,放过女排争夺冠军的比赛直播,几百名观众一会儿欢呼、一会儿惋惜。这些娱乐活动之外,大家的时间基本都用于学习。
说中师生有助学金、毕业包分配就有自豪感,那不尽然。20世纪80年代初,教师的社会地位不高,同学们大都因为家庭贫困、父母希望孩子早点工作而被迫放弃重点高中来读师范,或多或少有挫败感。我刚来时心神不宁,有一次居然掉到学校食堂的柴仓里,想到自己放弃读瑞安中学选了中师,难免心中懊悔,在柴仓里抹泪痛哭。但令人惊奇的是,中师教育具有神奇的力量,一个学期不到,同学们几乎都认同“教育兴国、匹夫有责”,都下定决心为民族振兴而愿意到乡村从教。印象很深的,我们常常合唱《橄榄树》,每当唱到“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时个个泪眼汪汪,大体上是想到背井离乡、为了减轻家庭经济负担而放弃更好前途的辛酸,再唱到“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时,又为教育兴国的梦想而个个神采飞扬。
中师毕业后,同学们大多被分配到乡村小学任教,喜忧参半。忧的是,每月工资33元,买大米只能买30多斤。十八九岁本来正是求知的黄金年龄,却过早地开始谋生。喜的是,在教师队伍青黄不接的时代,中师生勇挑重担、成长飞快。我们这一届后来出了一批特级教师、名师、名校长,有机会从政者政绩都很出色,更多同学虽然淡泊名利,但几乎都是当地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教师,这是机遇的垂青。
岁月如歌,转眼间,一代中师生芳华褪尽,教育生涯陆续落幕。重温尘封的记忆,那亲如手足的同学情,那恩师谆谆的教诲,那求学少年的迷茫、奋进与化蝶时光,那梦中的橄榄树,都变得弥足珍贵,让人无限怀念。
(作者系广东碧桂园实验学校总校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