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语文课前，总有一个瘦小的男孩儿，准时赶到我的办公室，轰都轰不走。他来的目的就是为我背包、抱作业、捧水杯，热热闹闹地把我迎到教室。这小家伙，瘦得像个猴儿，比我这个矮个子老师还矮。但为我“鸣锣开道”的时候，腰背挺直，精神抖擞，嗓门儿大得震天。
小家伙太殷勤了。我开始还有点儿紧张，担心诸如“小学生为班主任撑伞”之类的事件在我身上发生，那岂不糟糕透顶。但我很快释然，小男孩儿的天真热情像明晃晃的照妖镜，把成人世界那点儿可笑的虚伪照得透透的。我嘲笑了自己的胆小心虚。于是，天天心安理得地带着一个小跟班进进出出。
我知道这也是爱——是一个特殊个性的小孩在一个特殊年龄阶段表达爱的特殊方式。这样的纯真炽热、欢天喜地、心无挂碍，也仅仅会在这一段短短的时间出现。也许，一周后，一月后，成长便会让这个小家伙懂得害羞，懂得腼腆，懂得揣度和探究人家的眼光和看法，他便不再会有勇气天天来“伺候”老师了。
所以，我接受，且珍惜，并且随时准备失去。
还有一个小男孩儿，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要走进教室上课，他总不在，我得找。相同的一幕是，我找了半天发现，他在第一排桌子的下边躺着。小家伙个子矮小，这么一躺，就全看不见了。
我便问，大声地问，让全班同学都听得见：“宝贝儿，你先想好哈，今天你是躺着上课呢，还是站着上课，或者坐着上课，或者老师抱着上课……”我问得挺真诚的。我还真想过，如果把这家伙抱在怀里上课，那会是什么光景。
听我认认真真这么一问，小家伙像条小狗一样从桌底下爬出来，一边爬还一边“汪汪汪”叫几声，然后用童音轻轻脆脆的回答我：“我坐着听课。”
于是，这上演了不知多少次的“课前节目”才算结束。
有时也挺感激自己还有那么一点点童心，所以大部分时间，不会把孩子的淘气当成怪僻或无礼。我懂，有时放肆也是一种爱。一个孩子把放肆给你，他对你有那么一份相信：“这个老师，不会放大这放肆。他离孩子的世界，还不太远。”
于是，我前所未有地害怕老去。职业未变，而童心不再，那是多么的尴尬且别扭啊！
所以，叮嘱自己的心，理解淘气，理解闹腾，再多一点儿，再久一点儿。比如——
享受一个小孩总在课间冲进我的办公室，坐在一个椅子上玩滑冰游戏，乐此不疲。
享受一拨小孩中午一到便浩浩荡荡地跟你谈“教改”，不管不顾你有时候也需要短暂的午休。
享受一个小伙子突然“破门”撞进你的办公室，那诡谲的表情暴露了他其实是故意的。
享受那个“万人嫌”在课上喋喋不休地接嘴，逼迫你一次次停下来。换个角度想，这小家伙听你的课听得可真仔细，脑袋虽然跨界太乱，但毕竟跟着你在转。
……
这些，其实，都是爱。
（作者单位系清华大学附属中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