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语文老师,我现在每天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教学生如何阅读一本书,但奇怪的是,在我成为一名语文老师之前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该如何阅读一本书——读书不就是读吗?
事实上,在阅读教学过程中,我教给学生“天字一号”的阅读方法也就是一个字:读。我练过几年形意拳,听老师傅说,过去教拳,尤其是想真心传艺,一个拳法要让徒弟先猛练,每天练够1500次,坚持100天,然后才讲拳理、说方法点透那层窗户纸——工夫到了才说功夫。读书道理是一样的,先不用管方法。我听过最荒诞的“方法”是,有的老师让学生把统编教材上提到的跳读、精读、速读、圈点批注当作关键词背下来,考试出填空题填写阅读方法。其实别说阅读方法了,书单甚至都不一定要列。网上每年出一大批好书榜,如果你有每个月看好书榜的时间,不如先自顾自每个月一二十本书啃下来,哪怕啃的都是说明书,也一定有收获。有了“生猛”的阅读量打底,再谈读什么和怎么读才有意义。
那读什么又怎么读呢?读书就像拼拼图,与其无根由地凭空开垦,不如就着已有的阅读基础延展生发编织网络,最终让自己的阅读地图越来越开阔。如果一定要给这种方法起一个名字,可以用我参与的“阅读邻居读书会”提出的口号:谱系化阅读。
“谱系化”是促使读者将一本已经读过的书与更多没读过的书建立联系,产生延展阅读的兴趣。这样做的好处是能够由一本书激发出读更多书的冲动。同时,将读过的书放置在发掘出的阅读谱系中,也会拓宽对一本书阅读的深度与广度。
我举个例子。《红星照耀中国》是统编语文教材里的必读书,它在教材中的教学定位是学习“纪实类”作品的阅读,延展的书目是王树增的《长征》和李鸣生的《飞向太空港》。如果教师此时能够将上海译文出版社的“译文纪实”系列引入,则能够进一步将《红星照耀中国》的阅读与近十几年热门的“非虚构写作”产生关联,引导学生关注并学习如何书写现实,其中《寻路中国》《再会,老北京》《鱼翅与花椒》等都很适合学生阅读。
除了非虚构阅读的序列,还可以从《红星照耀中国》出发,搭建斯诺与现代中国书写的关联,以现代中国为连接点,发现同时期非虚构写作与虚构小说写作的互文。斯诺认识中国的过程中,鲁迅的帮助和支持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斯诺看到的中国现状,在西方人带着“猎奇”的东方学眼光所乐于关注的中国古典文学中找不到答案,直到斯诺阅读了鲁迅的小说集《呐喊》,特别是其中的名作《阿Q正传》后,才一下被其中对中国社会现实、中国人性格的洞见以及完全异于中国旧有作品的笔法所折服。在决心西行探访红区之前,斯诺编选了一本书叫《活的中国——现代中国短篇小说选》,在这本书中鲁迅的作品占据了一半的篇幅,而鲁迅小说以外的其他作品也都是当时关注并书写中国现实的佳作。
如果我们把视野拉开,从《红星照耀中国》出发搭建一条书写红色中国的序列,也能够更清晰地看到“到延安去”的浪潮及背后的原因。斯诺决心探寻西北红色中国之时,正是日本对华侵略步步紧逼的年月。从全球视野来看,反法西斯战争一触即发。斯诺突破国民党政府的新闻封锁,将红色中国的见闻呈现给国际社会,对世界而言,无异于发现了新大陆。于是自斯诺之后,又有大量外国记者甚至政客探访解放区,甚至掀起了一股延安热,在这股热潮里产生的大量纪实文字流传至今。斯诺之后又有尼姆·威尔斯的《续西行漫记》,哈里森·福尔曼的《北行漫记》等。
如果我们把视野再拉开,可以看到一条西方人书写中国的谱系脉络:从《马可波罗游记》中对经贸繁盛、手工业发达、市集喧闹、丝绸华美、都城壮阔、交通发达这种天堂一般的元代中国的描写,到欧洲启蒙时期伏尔泰对中国哲学、农业、工艺的赞赏,再到孟德斯鸠《论法的精神》中对中国专制主义的贬斥,最后到与斯诺同时代的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的悲悯。在这条脉络之下,读者可以发现“西方文化精神在历史的不同时期内召唤与塑造的中国形象,都有一种特定的文化动机”,而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中的敏感和洞见在这条脉络上则显得弥足珍贵。
从《红星照耀中国》出发还可以梳理出许许多多的谱系,同样每条谱系上的每一本书又都关联着无数新的谱系。或许我们读的原本就不是书,而是书与书之间的联结。
(作者单位系北京景山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