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平:一线教师很少想到或用到“判断”这个词汇。因为我们觉得自己一直很明白:教育是怎么回事,学校是干什么的,教师在教育中的作用,等等。但其实,做任何事情都有许多潜在的背景性前提,这些我们并没有真的关注过。从小父母教育我们的是,好好学习;长大当教师了,我们被要求认真工作,以为只要这样就是一个好孩子、好教师,却很少想到,对我们所从事的教育事业还要进行判断!
杜金山:人生的根本问题是什么?是成为什么样的人和怎样成为这样的人。教育的根本问题是什么?是培养什么样的人和怎样培养这样的人。既然是问题,一般就不会只有一个答案、一种选择。这就要求我们在开始做之前,首先必须进行选择。跟着苍蝇去厕所,随着蜜蜂找花朵。显然,选择才是人生第一要务,努力只是选择后的付出和实现过程。选择必然判断,然后才有判断的内容、方法和标准。
李平:好的,我们来判断一下我们的教育,看看今天的教育究竟怎么样。
杜金山:今天,绝大多数的国人(学生、家长、教育专业工作者、领导、社会各界人士)判断一所学校办得好不好,升学率是最高的唯一判断标准,你承认不承认?绝大多数人的行为和认知,算不算中国教育的主体行为和认知?现在请想一想,升学率判断,属于什么判断?
李平:效益判断!
杜金山:是效益,而且仅仅是效益的一种啊!也就是说,我们的教师所从事的教育事业,我们的未成年人所接受的中国教育,事实上戛然而止于效益判断!而没有道德判断!没有道德判断,何来对道德的选择,没有对道德的选择,哪里有对道德的坚守?没有对道德的坚守,哪有人类文明的发展?
也许有人会说,道德真的这么重要吗?我们的老祖宗一再谆谆教导我们,厚德载物!选人用人要德才兼备!难道,他们在欺骗我们吗?
李平:书法家把这样的警世恒言变成了一幅幅精美的作品,我们可能只顾欣赏作品的美而忘记了内容的警示意义!
杜金山:是。关于“厚德”是如何“载物”的,我讲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云南省教育厅原厅长罗崇敏在任时,在全省搞了一个宏大的千所学校现代示范工程,他委托著名教育专家冯恩洪先生在全国遴选了28位专家协助他完成这项工程。我有幸成为这个专家团队的一员,并负责昆明的郊区学校,由于经常入校指导,看到了需“厚德”方能“载物”的真实案例。该工程实施期间,正好与昆明市跨越式发展期重叠,随着大量的城郊房屋拆迁,郊区学校出现了这样的孩子,上课铃响了,学生还在校园里晃悠,不去教室上课,教师去提醒,学生撇着大嘴问教师一个月挣多少钱,然后讥笑说,教师您挣的钱还不如我银行存款利息的零头多!过了几个月,当我再次走进这所学校时,教师们告诉我,那个孩子退学出去流浪了!
李平:为什么?
杜金山:因为拆迁,他家得到一大笔补偿款,显然他的父亲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盘算着把这笔钱存到银行,仅利息就可以满足自己每天吃米粉喝小酒的愿望了。本金不动,利息不断,他的父亲突然发现,不仅自己这辈子没问题了,连儿子这辈子也没有问题了。于是,父亲激动地把儿子叫来说,咱们发财了,不仅我这辈子吃喝不愁了,你也没问题了,从现在开始,咱爷俩什么也不用干了!儿子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用上学了。没过多久,他的父亲发现吃米粉不过瘾了!吃什么过瘾呢?白粉!只要惹上这个东西,多少钱都嫌不够。很快,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儿子成了流浪者。
李平:这样的案例,其实俯拾皆是。比如,许多家庭贫穷的时候,一家人尚能和睦相处,如果突然获得了财富,立刻闹得不可开交。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杜金山:我们的基础教育唯分数论、唯知识、唯能力多少年了?30年一代人,60年一甲子,今天德不配位的“余殃”已经触目惊心,此时不警醒,更待何时?
失去道德判断,说得好听一点,是我们的教育高度不够或者叫教育有残缺,难听一点叫缺德。郑州市教育局直接把高效课堂叫做道德课堂,就是出于这样的考量。
李平:分数里只有功劳没有公德,能力里只有效率没有灵魂。教育,一旦陷入这样的境地,怎么可能是正教育、对的教育、好的教育?那么,如何解决教育的道德追求?怎样让我们的教育回归本位?让我们的教育有一颗高尚的灵魂?
杜金山:这些年,对德育问题,我思考了许多,我发现,德育的目的是育德,育德是一分知、千分做的事。换句话说,我们只给学生道德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比如思品知识),只有让学生做出来了,在做的过程中才会真正育德。比如,如果你问街上的老人跌倒了,该不该扶?大家会众口一词地说——该扶!但为什么那么多人真遇到了却不去扶?显然,该不该是知的问题,扶不扶是做的问题。从知到行,距离很远,只知不行,伪!
李平:除了一点点知识,完成道德传承和发展,只有两个渠道,第一,榜样带动;第二,道德环境的熏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