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苍南县第一实验小学校长张延银先后管理过三所不同类型的小学。他热爱阅读，喜欢图书收藏。2015年7月，他和伙伴们将浙江苍南县城一幢闹中取静的三层别墅租下，改造成一家书店，取名“半书房”。这些伙伴中的大部分人都从事教育工作，也都是有热情、爱折腾的读书人。
在半书房，他们以“一庭花草半房书”的审美情趣，“在半书房读全世界”，为阅读发声，在这个纷乱浮躁的时代为热爱读书的人开辟了一隅小小天地；回到学校，张延银营建阅读空间，研发阅读课程——从文化空间发起人到学校校长，他在不同领域深耕文化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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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书房的无心插柳
2015年，我有幸见证和参与了半书房的发起。这是一个由我们自己建造起来的精神栖息地，成全了我们对书房生活的情怀，也见证了我们21个伙伴的半生友谊。“一庭花草半房书”是半书房最初的空间表达和精神意象。现在广为人知的半书房的精神意象——“在半书房读全世界”，是2016年作家毕飞宇为半书房题写的。
当初创建半书房，我们是想找一个可以喝咖啡，可以满足自己读书需求的地方。能够在五年前做成这件事，根本原因在于这群人对阅读的热爱与坚持。这让我想到一句话：“阅读对我们是一生的回报，是与那些或温和或有力或反叛或包容的灵魂相遇，让我们得以邂逅相互混杂、丰富多彩却又永远高山景行的人类。”这或许就是我们在一起发起半书房的精神基因，小镇的精神文化生活需要一家一家的书店去点亮。半书房说——阅读成全人生，阅读乃人生的另一半；读者成全书房，读者乃书房的另一半。
半书房始于读书，却不止于读书。除了实体书店，我们做得最多的就是文化沙龙。我们以“文化百里”来表达我们的行动哲学，即“立足县域，放眼世界，海纳八方资源，成就百里之大”，这也是我们共同的文化理想。我们一面积极发掘本土文化资源，一面灵活引入外来文化资源。全国各地的文化学者因为半书房而来到苍南，带来了他们对文化、教育、艺术、生命的主题分享。以“读书”为媒，在苍南看中国，让苍南跟整个世界一起脉动。
参与半书房的过程中，我收获了精神层面的文化自觉，整个人在工作状态、生命状态上都发生了很特别的变化。我以前只会追问教育，现在开始追问教育背后的文化。当我回到学校，回到校长的身份，开始深度思考办学问题时，我突然明白，在当下这个时代，每个人在自己生命旅程中都需要重视一件事——“人是怀抱着理想、希望和意志而存在的。人不仅仅是物质的存在，更重要的是精神的存在。”
一个“星球”的奇思妙想
带着半书房给予的行动力量，我开始思考——假如在学校也做一个阅读空间，要如何去创造？
作为校长，我经常会自问：学校到底是什么？很多时候，我们会忘记这个被称为学校的地方到底是一个什么地方，我想我必须找到一个故事来回答这个问题，让学校可以被听见、被看见。在跟半书房的伙伴和学校同事沟通这个话题时，我们遇见了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经典作品《小王子》，其中的一句话“只有用心灵才能看得清事物本质，真正重要的东西是肉眼无法看见的”成为我们打造校园新的阅读空间的起点。
借着《小王子》这个故事，我开始思考——学校的心灵在哪里？学校的心灵该如何被看见？校园空间加上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我们可以创造出什么？我们可以看见什么？我们可以抵达哪里？
小王子从一个星球到另一个星球去漫游，遇到了不同的人和事，他完成了自我的幸福旅程。我经常想，学校不也是一段旅程吗？而阅读应该就是孩子在这个旅程中最美妙的陪伴。我们都需要将自己的生命视为需要用心善待和建立联系的对象，在一本本经典里蓄积前行的力量，通过感受自己的身体，聆听自己的内心，爱惜自己的人格，用心发现这世界所有的真实和美好。
小王子住的那个星球叫“B612星球”，我们以此命名这个新的阅读空间。在我们学校的“B612星球”，收藏了几十本不同时期、不同版本、不同语言的《小王子》。这些《小王子》从四面八方汇聚到星球图书馆里，激发起师生共读《小王子》的热情。我们坚信每一部经典都是一个与世界连接的桥梁。
“经典不是外部的客观知识，它在不断启迪我们的心灵，是我们心中潜伏的东西的展现，恢宏、阔达、深远，你的心灵得到了充分的滋养，这就是我们与经典的真实关系。”当我读到复旦大学哲学学院王德峰教授的这段话时，我想这不就是“B612星球”给予我们的启示吗？
文学是一个奇妙的通道。“B612星球”陈列了300多本经典的中外人文读物，帮助孩子打开文学之门，让他们进入一个个“看不见”的世界。“B612星球”阅读空间，是孩子闲暇时光的留白，让孩子的独立性和生命自觉慢慢在心灵里长出来。当他们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他们的内心是打开的、安全的，不断蓄积起“踏入生命之河而没有惧色”的勇气。如何成为一个美好的人？如何接受自己成为美丽旅程的一部分？这是一个美的阶梯。
学校推出“你最喜爱的校园景观”评选活动，“B612星球”得票第一，这是孩子们发自内心的选择，孩子们的选择也在告诉我们，他们所喜爱的学校的真实模样。
“存在就是命名，教育就是教会或引导学生去学会命名，世界就呈现了。”南京大学景凯旋教授听说“B612星球”的故事后，这样表达“命名”对教育的价值与意义，这给我们带来了莫大的启发和鼓励。确实，“B612星球”的发生，让我们看见了“命名”带给学校空间的无限可能，“B612星球”的出现，一个新的学校就呈现了，一本经典，一个空间，一段故事，一片天地，生命就在其间生生不息。
“美好的事物就像陷阱一样”吸引着孩子“一头栽过来”，校园瞬间就被点燃，沸腾着儿童特有的活力。“B612星球”开放的第一天，我们会永远记住那样的场景：好奇的孩子们发现了星球上有秋千，有人试着荡起来，不一会儿，两个秋千前面排起了长龙，他们在自发排队，秩序就这样发生了。队伍中开始有人数着“一下”“两下”……慢慢地，数数声不约而同地停在“五下”，孩子们默契地建立了荡秋千的规则——每个人每次最多荡五下。我们所有对秋千可能会引发的问题的假设就这样被击得粉碎。一个学校两个秋千到底够不够？两个秋千当然不够，但是两个秋千就是一种开始，两个秋千赢得了孩子对学校的喜欢，两个秋千也提醒了我们儿童是可以信赖的，每一个儿童的生命自觉就会在这一次一次的展开自己中慢慢萌芽。学校不能放弃大胆的想象，需要小心落地，进而重新发现儿童所有的可能。
从“B612星球”出发，我们对学校的想象也在不断突围，空间意象不断生发。“B612星球”与学校正在彼此成全，我们不断通过这个小小的“B612星球”去看见整个学校。在“B612星球”里，我也看到了——如果学校空间伴随着文学，它必将变得伟大，变得深刻，变得欢愉。因为文学，空间就能实现生命的连接：与作者，与自己，与世界。
一本书、一个空间、一门课程
“B612星球”建成后，许多班级共读《小王子》的活动自然而然开展起来，学校也推出了《小王子》的观影活动，美术组的老师策划推出了“小王子”主题绘画大赛，还有“B612星球”原住民志愿者（图书馆管理员）招募活动、主题曲征集活动等。
学校成立项目组开展《小王子》共读课程时，从选择译本开始。《小王子》的译本非常多，我们听取了许多专家的建议，最终选择了周克希先生的译本。译本选完后，项目组收集参考了许多优秀的《小王子》导读设计，在项目组所有班级推出《小王子》导读活动，完成共读后还组织了一次深度交流课，最后每个班级还会做许多不一样的课程拓展和延伸。孩子们在共读课程中通过各种各样的活动，与《小王子》建立了心灵的连接。
在共读课程实施过程中，学校还请到阅读教学专家郭初阳和王小庆两位老师进行指导。他们的介入让共读课程变得更有层次，更有力量。结合学校共读课程开展情况，两位老师给出很好的建议。关于“如何建设更完善的以《小王子》为起点的整本书共读课程体系”的问题，我们在两位老师的参与讨论下，也初步形成了一些共读课程化的思考。
一是选书。要以《小王子》为起点，将整本书阅读课程化。还可以加入《夏洛的网》等其他书目，要选择真正值得精耕细作的能够成为学生精神底色的书。选择能够促进生命成长，促进人格完善，引领建立积极人生观和价值观的书籍。
二是梳理具体教学价值。不同的文体，对应不同的阅读教学价值；不同的年段，选择不同的阅读教学价值。如《小王子》作为童话，是生活土壤里开出的一朵色彩缤纷的想象之花。在阅读童话的过程中，适当补充作者传记资料，与童话中的人物对照，学生将获得宝贵的人生启迪。
三是阅读策略构建。阅读策略是教学中的训练手段，也是重要的教学内容。学生共读可分为“初读”和“深读”两个阶段，“预测”“融入”“批注”“寻找照应”“理解监控”“图文互解”等策略适用于初读阶段，“自我提问”“分析冲突”“图文转化”“内容重构”“对照阅读”“再现还原”“建立联结”等策略更适用于深读阶段。如《小王子》中，将小王子与作者本人进行对照阅读，获得人生启迪，开阔文化视野。
四是共读全过程阅读指导。根据文体不同，共读的过程可以分为“预读”“通读”“研读”“展示分享”“探究运用”等阶段。通过每个学期一本核心阅读的书，再加上两本可以选择的书，以恰当的多鼓励的方式，帮助学生以听、说、读、写、绘等一起进行的方式得到语文学习的成长。例如《小王子》课程中，“可以做活动——任选一页，补画插图”。
五是协作方式。按年段做整本书阅读的公共教案，以80%+20%的模式进行资源共享。“一节课的时间分配，可以一半时间上语文课内容，一半时间用来阅读（阅读教学）。面对常态的教学和整本书的阅读，教师要有智慧，将时间进行合理分配，帮助学生既能顺利通过考试，又有更多心思用在真正的阅读上。”
“小王子”的故事还在继续着，我们开始突围语文的学科园地，一个叫“小王子节”的校园活动开始策划酝酿，各年段、各学科与《小王子》相关联的活动与课程也在尝试创建，以更多的方式融进孩子的世界里。每一个孩子终将遇见更多的人，也终将知道“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是看不见的”，让《小王子》伴随孩子成长，让纯真伴随孩子一生。
从一本书到一个空间再到一门共读课程，我也循着这样的线索，去看见学校的心灵，一点一点找回对“什么是学校”的新认识，对“什么是好学校”的新理解，坚持在一个更低的地方去看见教育，去接住孩子。正如著名历史学者、儿童母语教育践行者傅国涌所言：“我们从低处入手，却是从高处着眼。我们虽是从小处入门，却是要进入一个无比广阔的大世界。这注定不是一条捷径，而是一条漫长的道路，需要付出无数的时间、艰辛和努力。无论路有多长，重要的是迈开脚步，从童年开始前行。”
（作者系浙江省苍南县第一实验小学校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