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上有雪,是一道迷离的风景。
在晨间,在黄昏,在乡下。
檐上雪,优雅有致。晨起,朦胧间轻启窗棂,顿觉窗沿上有重物抵挡着,稍稍用力,推开木格窗,突然间有簌簌的清凉落在手指缝间。哦,是雪花,这夜的灵物——一定是昨夜偷偷从天堂出走,夜深人静时暗暗落在大地上;抵达村庄时,又是顽皮的风将它们吹落在窗沿上、窗棂隔板上。
小时候听大人说,雨滴是天空的泪水,而雪花又是雨滴的化身。那时我就想,天空怎么会哭呢,这泪花又是谁洒落在浩渺穹苍的呢?这样想着的时候,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淡淡的愁绪。是啊,冬夜的穹苍高远、明净,有如擦洗过一般,行走在这样明净澄澈的天宇深处的,又会是谁人轻盈的脚步呢?是手持灯火的巡夜者,还是漫步银河的嫦娥?这些诘问悠然流淌在传说故事里,也流淌在我幼稚的幻想里。
而此刻,檐上雪却是分明地拢着,一畦一畦,像母亲亲手培起的菜畦,也像父亲与耕牛在晨间犁过的新田,更像一首首韵脚整饬的诗歌,优雅中散逸着几分淡然和宁谧。
不几时,炊烟醒来。醒过来的炊烟,是雪花养育在屋顶的灵物。
炊烟袅娜,刚刚溢出烟囱,就顺势落下来,一捧一捧,弥漫在瓦楞间,吻着雪,不肯散去。这时候,檐上雪就笼在飘逸的烟岚里,雪静默着,烟洇染着,水墨一般。这种景致让我想起江南水乡的画面,无风的早晨,漫步在青石小街,黛瓦白墙,烟岚四溢。烟笼着白墙,墙拥着白烟,若轻纱少女揽着薄如蝉翼的幻梦,彳亍而行。不经意间,转过一道弯,烟岚深处静坐着一道身影,默然挥笔写意。此刻,面对烟笼寒雪,我亦想拿出纸笔,就着窗棂速写一幅静默的“烟岚吻雪图”。只是,我怕一支拙笔让这静美的图画失去诗意,于是只好作罢。
也是,檐上雪是写意不出的朦胧诗。它的韵脚里,流淌着时间的秘语,唯有将其交给时间,才会了解檐上雪的真谛。
阳光醒来,檐上雪开始消融。初融的雪花在大把大把的阳光照耀下,散发着耀眼的针芒般的亮光。看雪的人静立在檐下,眯缝了双眼,斜斜地望着,这针芒里就渐渐渗出了水意。檐边的瓦楞也显出淡淡的青色,与白雪映照着、交融着。水意逐渐浓郁,青色逐渐扩展,檐上雪在大片的留白间逐渐洇染出一幅画页。至于屋脊上跳跃的鸟雀,它们是这幅巨画里不小心滴落的墨色吧,点滴之间生动了画页,也生动了看画的眼眸。
黄昏来临,暮色将这幅画页卷起来,深藏在一灯如豆的灯火里,只留给翻卷的纤指一页边角。
深夜,檐上雪睡去,风睡去,狺狺犬吠睡去,村庄就成了襁褓中的婴孩。唯有梦醒着,醒在漫天辰星里,醒在明灭有致的街灯照耀里,醒在一个人辗转反侧的牵念里。
檐上雪,缀饰了梦,缀饰了追念的脚步。
(作者单位系甘肃省静宁县城关镇西关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