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孩子具备生存能力,学习能力却很弱。我知道他们应该待在普通学校里,但是学校能给他们多少?我真的不知道”
□“其实,整个学校对于我们,就是一个大资源教室。却很少有人想过来问问我们,该怎么建?”
□“我希望特殊儿童的家长不再唯唯诺诺地说‘我的孩子给你们带来了麻烦’,希望孩子们都可以勇敢地说出来:当我和这个世界不一样,那就让我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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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赫觉得,自己在教室里的存在,就像是一个未经安检的“易燃易爆物品”。
“我被老师安排在了角落的位置,这样和同学的身体接触最少。”小学五年级放学之前的一个下午,班主任老师大声提醒全班同学:“同学们下课了尽量不要去和陈小赫玩,他眼睛看不见,这是很危险的事情。”当时,陈小赫正在拿着笔奋力读完最后一段课文,他说自己“一下子听得眼珠都要掉了”。
距离北京1000多公里的浙江嘉兴,一所普通初中,班上“相依为命”的“超哥”和“楠姐”却因为班主任把自己安排到了后排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愉快。“他们一分到我们班,我就蒙了。经常上着课他俩就从座位上腾地站起来,随意走动。我只能让同学们忽略他们的存在。”在班主任孙老师的认知范畴之内,自己唯一能为他们做的就是“等他们不在的时候,告诉全班同学不准欺负他们。他们是智力障碍,受法律保护的”。
在教育学的概念中,陈小赫、“超哥”、“楠姐”都属于身体有残疾的“特殊儿童”,他们在普通中小学里接受义务教育叫“随班就读”。尽管接受义务教育是所有孩子的权利,但特殊儿童的随班就读之路走得异常艰难。
从“特殊照顾”到“资源教室”
最近,一篇题为《教育,是温柔对待每一个想要成功的孩子》的文章在网络上以及微信朋友圈里被大量转载,作者纪寻是一名神经肌肉病患者,毕业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和巴黎政治学院。文章记述了她在南京读中小学时的种种不易:被分在四楼的班级,没有人会想着把楼上楼下的班级换个位置;厕所在一楼而且没有马桶,她只能“站着”上厕所,招来围观和指责,但没有人想过应该为残障学生修一间无障碍厕所。
不过,特殊儿童的随班就读之路以后有望更为顺畅,因为,今年年初,教育部发布了《普通学校特殊教育资源教室建设指南》(以下简称“指南”),指南中指出“招收5人以上数量残疾学生的普通学校,一般应设立不少于60平方米资源教室以提供特殊教育专业服务”。
《2014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普通小学、初中随班就读和附设特教班招收的学生3.80万人,在校生20.91万人,分别占特殊教育招生总数和在校生总数的53.78%和52.94%。北京师范大学特殊教育研究中心王雁教授介绍:“资源教室在普通学校中的推广和普及,其实正是中国融合教育支持体系中的重要一环。从认知到行为,‘资源教室’其实都涵盖了。”
当然,这个指南要落到实处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学生总在入学升学,一间资源教室怎么满足得了不同残疾类型的学生?”于老师是一名“战斗经历”丰富的“随班就读”老师,收到“指南”消息的当天,心里的疑问也出来了。
“我们不过是不对这些残疾孩子做普通学生要求罢了,至于全方位介入他们的学习,那是个多大的工程?目前我们还没有条件弄。”这是一个硬件设施一流的省一级重点中学教导主任的第一反应。
对于这群特殊的孩子,到底是怎样的观念在主导教育?
“只要安全,就是一切”?
随班就读到了四年级,陈小赫的视力衰退到了极限。妈妈王楠第一时间被班主任老师叫去签了一纸“军令状”,上面写着“孩子若继续在学校内学习,出现任何意外事故,学校概不负责”。
“孩子出事儿,我自己来兜着!”这是王楠的口头禅,也是陈小赫一年年得以顺利升级的通行证。
教室东南角的课桌,是属于陈小赫的。那里常年放着一个小型的电子放大器、一副望远镜,靠墙是一根盲杖。陈小赫说:“这些都不是电子设备,老师让带。”
其实,陈小赫最想带去学校的,恰恰就是他最依赖的一件电子设备——那个装着读屏软件的电脑,这个阅读和写字相当吃力的少年已经习惯了用电脑键盘和外界交流。然而,“哪里有插电源的地方?”“键盘的敲打声会不会影响别的孩子学习?”“电脑弄坏了谁负责?”老师的一串反问,让陈小赫选择了沉默。
沉默,可能是老师们在面对这群“风格各异”的特殊孩子时,最希望看到的。一次,“超哥”用拖把堵住了学校公共卫生间的马桶。孙老师爆发了:“你这个奇葩!你像隔壁班莉莉一样不说话、不乱走,每天上课就睡觉,不就好了?”莉莉是“超哥”和“楠姐”的玩伴,他们因为每次升旗都落在最后而互相认识。在以“超哥”为首的帮派里,集结了一个年级中6个这样的学生,他们自发一起吃饭、上体育课。
同样安静不下来的,还有卢杰,一个患有情感障碍伴随轻度智力障碍的11岁小学生。“捂住他的嘴巴,从肩膀处把他用力按到座位上。这个工作,每节课的频率起码是8次。卢杰到了课堂以后,我的工作时间几乎成了原来的两倍。”班主任高老师无奈地说。
高老师和校长沟通,得到的答案是:“义务教育,只要是家长送来的孩子,我们都要收下。”
高老师一直坚持这个观点:“真的爱孩子,会把这样的孩子送到特殊学校里。”
把孩子送到特殊学校里?陈小赫的妈妈3年前有过这样的想法,“看到里面一个个中度残疾的孩子,最终还是不忍心。孩子本来好好的,为什么要让他走进那个狭小的世界学用处有限的盲文呢?”
“老师对他没有任何的要求。只要不出事儿,就是尽责。”王楠这位原本在外企叱咤风云的职场女性,已经做了5年的“全职妈妈”。从四年级到初中,陈小赫只去学校半天。另外半天,陈小赫在家中弹钢琴、阅读、学外语。“甚至是生理课,也是我红着脸在给他讲。”王楠说。
幸运的少数
“随着椅子倾斜的角度,往后靠,头上仰,释放坏情绪;往前倾,他们的腹部顶住大腿,寻找本体感,这就是摆位椅。”北京东城区西总布小学教学主任孙全红老师说,这样的椅子,几乎给每一个就读的自闭症孩子准备了一把。
这个早在2001年就建成资源教室的小学,现在接收了8个残障儿童:自闭症、言语障碍、智障、听障、情绪障碍、肢残,孙老师说得出每个孩子的症状和作息时间。
北京市特殊教育中心常务副主任孙颖介绍,北京市从1998年开始筹备建设资源教室,截至2015年10月,全市有资源教室的学校是290所,兼专职资源教师565人。
休息室里,一个自闭症的孩子正在熟睡。下午的课对他来说,有时难以坚持。年轻的助教老师看护在身旁。
这样的“助教老师”,在这所学校里一共有3名。这是种一对一的支持和陪伴,“她们和孩子并排坐着,对孩子,就是一个标杆。”孙老师说。
杨老师做马天天的助教已经5年了。这个高大、长睫毛的小男孩患有自闭症和智力障碍。在助教老师的带领下,他能起立、问候、书写、朗读,把作业本一一放进贴有“语文”“数学”“科学”的资料袋里。
“像在挤剩的不多的牙膏,但是还得挤!”杨老师这样形容辅导孩子在学校追赶同龄人脚步的场景。
“天天还算是幸运的。只是,这样的学校,在全国到底能有几所呢?其他孩子又是怎么过的?”杨老师总担心,天天升到别的学校后会如何。
在这所学校里,残疾孩子被提出了同等的学习要求,“让他们先去做,不行,再来做补充。”四间用途各异的“资源教室”每天都有孩子来做过训练的记录:“思维训练、动作训练、学科补救”,这些课程被排成了这个学校里第二张“总课表”,被孙老师拿在手里。
“建设完备资源教室、接纳更多残疾孩子就读,这根本不是一个可以分清第一步、第二步的事情。这些孩子的需求,只有在不断进入普通课堂时才能被发现。”中国残疾人事业发展研究会执行理事会成员蔡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