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父亲做些小百货生意。于我而言,赶集便是家常便饭。离我家最近的集市——罗渡镇,是通往外面世界的唯一中转通道,也是我见过的最大世面。我家离镇上约15公里,由于不通公路,赶集没有车坐,弯弯曲曲的田坎路、石板路、山路和水渠路,每次都要走几个小时。
黎明之前,伸手不见五指,便要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小路上。走到集市附近,天渐渐亮了,十里八乡的人汇聚一路,人头攒动,似春节般热闹。人们一群一伙,互相打招呼、开玩笑,谈论着各种各样有趣的乡野新闻。过了场镇外的罗渡双桥,通向集市的最后一段路是百米石阶,石阶两侧是两块大坡地,也是自然形成的牲口交易市场。人未至,味先到了——女人捂着鼻子一路小跑,逃离这腻味的世俗生活;男人吧嗒着烟卷儿,吐着烟圈儿,慢悠悠地把生活的滋味装进肺里,犒劳自己。来到集市上,人山人海,林立的店铺前,一字摆开密集的货架、地摊。小贩的吆喝叫卖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亲朋好友见面时的说笑声,小孩子的吵闹声,寻人的呼唤声,车辆的鸣笛声,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父亲来到主街摆上摊位,开始了一天的忙碌。集市主街与省道、县道、乡道交汇,人来车往。母亲忙于生意,无暇顾及我,把我交给表哥照顾。表哥年长我10岁,是镇上的“土著”。他耐不住寂寞,带着我在集市上疯逛。干货一条街炒货居多,香嘴又填肚子,是他必去的地方。
集市上各种“怪相”都有。买家调动起器官的热情,一边尝着炒货的味道,一边察言观色、讨价还价;卖家手指娴熟灵动,秤杆高高地翘起,口中嘟囔着“亏了亏了”,炒货却早已进了买家的袋子;吧嗒着叶子烟的老者,一边卷着烟卷儿,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议论着烟叶的成色,一边瞄着下一个烟摊,从街头到街尾,宽大的衣兜也慢慢鼓了起来……最有趣的是那些卖牲口的“行户”,他们大多是能说会道的中老年男子,常年流动在各大市场,穿梭于买家与卖家之间,牵线搭桥。一会儿拉着买家背向卖家,在衣兜里摸摸手指头;一会儿拉着卖家背向买家,也在衣兜里摸摸手指头;如此反复,直到买卖双方眉头舒展,一单生意才算大功告成,然后揣着差价和辛苦费,乐呵呵地游荡在市场中,寻找下一个买家。
最沉稳的莫过于那些卖竹编、扫帚的小摊主了。他们大多上了年纪,将自己编制的背篼、筛子、簸箕、鸡笼、扫帚之类,拿到集市上找一个适宜的地段摆上,身子斜靠在墙面上,跷起二郎腿,半眯着双眼,似睡非睡、似醒非醒。至于卖多卖少,他们根本不在乎,图的就是赶集的氛围。而家住集市附近那些与表哥一般大小的孩子,吃过早饭后,便优哉游哉地晃悠到集市上,哪里人多往哪里走,凑的就是个热闹。
逛累了,走饿了,街上的米粉和豆花冒着热气,我馋得直往肚子里咽口水。表哥为人仗义,数着为数不多的零花钱,大声叫着:“老板,一碗面汤,一碗米粉。米粉用斗碗装,豌豆臊子,多加几勺汤!”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端上桌,香气扑鼻。添上一个老面馒头,蘸上汤汁,滚贴几滴零星的油花。先咬一口下肚,接着来一口米粉,最后咕噜一口汤,还是意犹未尽。用筷子把碗中剩的星星点点捞起放入嘴中,再将整碗汤水一滴不剩地喝进肚子,在一声饱嗝中,擦擦额上的汗珠,舔舔嘴角,恋恋不舍地离开米粉店,重新挤进人山人海的集市。
午后的太阳变得苍老了,直至停留在树叶上的最后一缕阳光渐渐消散。刚刚还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集市,只有残余的菜叶垃圾和几只流浪的小狗。踏着夕阳余晖,拖着长长的影子归去,只有我和表哥吆喝着“下一次再见”的余音还在场镇上空盘桓。
(作者单位系四川省广安市白马庙村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