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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上阅读课与职业语文教师有何不同

网友投稿  2019-03-22 08:08:08  互联网

书 名:《看不见的收藏》
作 者:[奥]茨威格
出版者:新星出版社

□王小庆

舒羽是个诗人。前几天,她给学生们上了一堂课。

整本书阅读

像舒羽这样对教育充满热情的“非职业教师”,本身就是一本丰富的书。她参与的用课堂推进学生对于书籍的阅读,可被称作“整书阅读教学课程”。其意义不是“作家进课堂”那么简单。其中透露的,是教育力量的融合、阅读推进的努力,以及对文化价值的思考。

舒羽带给学生们阅读的书,是茨威格的《看不见的收藏》。

这本书的故事不长,也并不复杂。一位双目失明的老收藏家,沾沾自喜于自己毕生收藏的名画,却不知由于战争带来的经济危机,妻儿早已将他的收藏品悉数变卖,只留下一样大小的白纸在原处。此时,一个古董商雷尼克来寻访他,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在客人面前大谈自己的“收藏品”,越是兴高采烈,越是令人唏嘘。

《看不见的收藏》能让读者看见许多东西:战争的残酷、生活的无奈、艺术的力量,还有作者茨威格放置在故事中的无处不在的创作手法……

学生们阅读的这本书,是著名小说家小野从德语翻译过来的版本,其中的插画是由德国著名插画家埃达·斯基伯绘制的,她用“最抢眼的色彩、最夸张的动作”,将故事的主题演绎得淋漓尽致。

作为作家的舒羽比一般人更清楚这部作品中所隐藏着的文学秘密,但她必须确定:在这堂课里,教师应该揭晓哪些秘密?怎样揭晓?

一只红眼睛

她选择用“眼睛”来带领学生们“看见”《看不见的收藏》。这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态度——无论是对原著,还是对课堂。

这只眼睛,原本是用以观察文本、理清叙述角度的,为了与文本的格调一致,这只眼睛被设计成了红色。按照舒羽的说法,红色既表示狂热,又表示悲伤。眼睛的第一层,是作者的视角;第二层,是故事叙述者雷尼克的视角;再往里一层,是老收藏家女儿安娜的视角,叙述她们母女俩是如何编织谎言哄骗老人的;最核心的一层(瞳孔),幻灯片的图片上没有任何提示,但相信细读过文本的学生们已经心中有数了。

这是一个非常有创意的阅读切入角度。仅凭这只眼睛,学生们就能找到进入文本的钥匙和路径,并且沿途享受丰富的发现。

于是,诗人与学生们一起用这只红色的眼睛挖掘文本,试图看清楚故事内外的每一个细节。

课堂上教师采用的方法很朴素——提问。她设计了大量的问题(事后有教师使用了“问题群”这一说法,非常形象),来与学生们一起探讨。

她所设计的问题,有些直指人物分析,有些关乎背景理解,有些涉及写作技巧,有些则深挖作品的现实意义,譬如:

安娜和她的母亲撒谎了,你怎么看?

发现老人失明,雷尼克的内疚从何而来?

雷尼克有哪些品质?

在与老人的共同鉴赏中,雷尼克有过几次走神?

什么是古董商?

一位伟大的收藏家需要具备什么样的修养?

提问雷尼克:你拜访老收藏家的初衷究竟是什么?

提问茨威格:为什么楼下是一家裁缝店?

这些问题,不乏深刻而具讨论意义的,也不乏能引发读者重新进入文本的,甚至有些问题(如“与老人的共同鉴赏中,雷尼克有过几次走神?”)极具创意,牵一发动全身,让学生对故事产生一种别样的理解。

这些问题中的任何一个,师生都可以用一节课的时间进行讨论,甚至可以为此写出一篇研究性报告。因此,选择最有必要的问题进行研讨,进而抓住文本精神的“七寸”,成为课堂上教师的一项必需技能。

可惜的是,舒羽并没有职业教师的拿捏功夫,她没有把握好“问题群”的问答节奏,仿佛一桌满汉全席,被平均地放到了一批小碟子里,学生只能浅尝辄止、意犹未尽。

舒羽设计的这只眼睛以及它所扫描到的这些问题,不仅是用来看文本的,还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学生、观察课堂。她为这堂课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对各个环节进行了设计。

比如,在课堂的前半部分,她组织学生们进行“我是收藏家”的角色扮演——演绎雷尼克与老收藏家之间的对话,呈现老收藏家对古画的热情和专注,以及雷尼克的表面应和与内心感慨。

这一招对职业教师来说并不新鲜,甚至显得有些幼稚,我甚至担心可能会使课堂浮于表面。然而,舒羽在课前预习阶段就让学生们去了解了伦勃朗、丢勒的作品及其特色,使得学生们在这一环节的表演丰富而有趣。可见,文本的阅读不单在于故事本身,更应包含其背后的文化元素。

再比如,舒羽现场组织学生进行了“藏品拍卖会”,拍卖的仍然是伦勃朗和丢勒的作品。这一环节的设计,明显有两个意图:一是继续加深学生对艺术的理解,二是引出故事中的一条暗线——通货膨胀。老收藏家的藏品之所以被贱卖,正是由于战后经济危机引起的通货膨胀。舒羽不厌其烦地用概念和数字帮助小学生们理解“通货膨胀”的含义,也许在她看来,这是理解《看不见的收藏家》这一故事的关键线索之一。

对舒羽而言,在课堂内组织这样的活动,除了让学生们喜闻乐见地“看文本”,更主要的恐怕是她自己想“看学生”“看课堂”。是的,她基本做到了,虽然未必很深入。接下来,她又回到了故事本身,用了大量的概念、问题、归纳来对《看不见的收藏》进行细读。

“后半节课有点匆忙”,事后她这样反思。是她的视线发生了转移:从学生身上回到了文本。

冒险、融合与创造

诗人舒羽在课堂内的多重目的,使得她的教学呈现出碎片化的特征。她的教学很有创意——有各种层次的“问题群”,有学生倾情投入的角色扮演,有枯燥但有质感的小说语言分析,有鲜为人知的故事背景介绍。

热心于教育的她,已经做得非常“教育”了,尽管从教学的艺术来讲,或者从教学的效果来讲,她的这些做法多少有点行云流水,没有明确的落点。

但诗人就是诗人,我们不能用教师的标准去评判她的课堂。

事实上,聘请舒羽给小学生上课,是一种冒险;聘请中学、大学的教师给小学生上课,也是一种冒险。职业或研究领域的不同,会使得他们的教学与我们的期望脱节。这在课后研讨中表现得特别明显:几乎所有教师的点评,都指向教师的教学,都是从课堂环节设置、师生互动、学习任务的布置等专业性要求来评价诗人教师的——在这种语境下,“非职业教师”的教学,显然漏洞百出。

但这样的冒险又极具价值。且不说舒羽在此次教学中的努力,也不说她本身所具有的与学生之间的超强亲和力,仅仅就她对于故事文本的敏感度和观察力,就已经给学生带来了足够的养料。

她在新近出版的《做一只充满细节的蜗牛》一书的序言中宣称,“写作就是说话”,“不仅让自己说话,还要听别人说话”。我们是否可以倒过来说,“说话就是写作?”

对一个作家来说,写作是他的独门法宝,因此,当舒羽以写作的角度切入文本,以写作的角度分析故事,以写作的角度联系生活时,我们知道,这就是我们的课堂所需要的,也是她作为诗人带给学生们最珍贵的礼物。

比如,在讲到雷尼克初次拜访老收藏家的时候,教师给出的概括是“层层升级的狂热,疑窦丛生的告退”,并罗列了以下几种写作手法:

1. 反复强调。

2. 反差对比。

3. 急火猛攻式的动词使用。

4. 引人深思的心理描写。

5. 精彩而准确的对话。

6. 戏剧性的情节冲突。

7. 肌理细密的层次。

另外,在故事中,安娜叙述收藏品的遗失原因这一节仅仅用了550字,而这部分正是故事的圆心——战后经济危机带来的通货膨胀,是导致悲剧的根本原因。教师引导学生去体会茨威格在此处的高超写作技巧,并总结如下:

1. 用数据加强真实性。

2. 以俗称(老小姐)暗示人物的生存际遇。

3. 一语双关,呈现复杂的心理,又承上启下。

4. 灵活多变的叙述方式。

5. 写作布局详略得当。

这些知识,信息量大,且基本上是单向灌输。但毫无疑问,这些是一个作家对茨威格作品的独特视角与发现,其思维方式也许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深刻地影响着学生们的阅读。在课后研讨中,特级教师赵群筠也说:“我从来都不觉得一堂课必须把所有的东西搞懂。她打开了这么多扇窗户,给学生们思考,这样就很好。”

至少,当教师在课堂最后再次呈现本书作者茨威格的介绍时,学生已经获得了对作者的一个全新的认识。

至少,当教师问“你读到的是悲剧,还是喜剧”时,学生们的回答丰富而在理,有人甚至说这是一个“悲喜剧”,能让人“哭笑不得”。

至少,当教师问“老人看见这些画儿了吗”后,哪怕听课的教师也坐不住了,课后有人专门撰文质疑:老人真的不知道他的收藏品被调换了吗?

一旦我们在课堂上追求的不仅是传统意义上的教学效果,更是新鲜视角、独特逻辑、生活信心以及对于文字的创造性发现,我们的课堂就已经在向立体、多元的方向迈进了。这样的阅读教学,难道不是我们需要尝试的吗?

因为在这样的课堂里,作家与文本、与学生、与教育的对话,反映出的是教育的社会融合,它打破了学科教学的闭关自守,让教育从此变得持续有力,开放而生动。

(作者为北京源创图书副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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