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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辛苦觅书忙

网友投稿  2023-11-08 08:08:08  互联网

    1982年春天,我刚大学毕业,在皖南的一座小城教书。一次偶然走进新华书店,我习惯性地向柜台后面的书架扫视,忽然发现一本书,书脊上写着“美的历程”。李泽厚先生是我们青年人的偶像,此前我曾读过他的《中国近代思想史论》等几本书,也看过他不少美学论文,便赶紧叫来售货员索要这本书,匆忙翻阅了目录和若干文字,就果断买了下来。书中独特的见解、精彩的论断、精美的文字,都带给我巨大的冲击和享受。找到好书的日子是那样甜蜜,连空气都是香的。找到一本好书,就是发现新的知识,探寻新世界的秘境,享受求知的喜悦,憧憬人生未来充满可能性的彼岸。

    我一直认为,读书并不仅仅是“读”,在读之前先要“找”,找到你这辈子需要的那几本书,找到你生命中的知音之书、伯乐之书、智慧之书,让它参与你的人生发展。找书,是读书的关键能力,会不会找书,能不能找到好书,是衡量阅读者是否成熟、是否合格的一项标准。

    那么,怎样找到一本好书?

    一是通过师友推荐。和喜欢读书的朋友彼此交换好书信息,尤其是那些博学的师友向你推荐读到的好书,三言两语的点评可以让你少走弯路,尽快找到你需要的好书。有一段时间,我特别痴迷于教师实践知识的研究,去上海师大国培班讲学时,高晶博士向我推荐了陈向明老师刚出的《搭建实践与理论之桥》一书,找来读后极大深化了我对教师实践性知识相关研究的理解。前些年,我开始关注项目学习研究,向朋友询问应该看什么书,朋友们推荐了几本书,让我摸清了该领域的前沿和制高点,对项目学习有了完整的认识框架。

    二是通过作者找书。优秀的作者本人就是一个品牌,书的质量是有保证的,可以追踪着一本一本找来读,绝不会吃亏。记得早些年,我读到吕叔湘先生的《语文常谈》,十分喜欢,便找来吕先生其他书读,《文言虚词》《笔记文选读》《中国文法要略》《英译唐人绝句百首》《中国人学英语》……一路读下来,增长了知识,还认识了作者在语言学家之外丰富的面相。这种以作者为中心找书读书的过程,还原了作者读书治学的轨迹,使之引领自己的阅读历程,让自己的阅读有了生命的温度和力量。

    三是通过注释或者参考文献找书。书中引用的文献不仅是作者展开分析论证的材料,也是作者灵感创意的来源和起点,无意之中透露出作者找到的好书。所以,按图索骥可以帮助你进一步思考和探索。读《美的历程》,我就在字里行间找到了钱锺书的《谈艺录》、闻一多的《唐诗杂论》和宗白华的《美学散步》。几本书读后,不仅让我对《美的历程》有了更加丰厚的理解,而且发散开来,对中国美学许多原点性问题也有了进一步的思考。这种找书的策略隐含着某种治学、探索的雏形,往往为有成就的学人所青睐。

    四是通过某个专题的钻研来找书。为了研究问题,我们常常找同一领域的资料进行专题性阅读。在找书的过程中,快速浏览,不抠细节,把握核心,作出大判断,找到你对该专题思考研究的支点性作品,形成大概思路。记得我曾应某杂志之约,撰写一篇对教育部《中小学生阅读指导目录》中人文社科类图书阅读的指导文章。我找来了该目录涉及的从小学到高中共计56种书,浏览后从中选出《我心归处是敦煌:樊锦诗自述》,以及张岱年的《中国文化精神》、楼宇烈的《中国文化的根本精神》、杨伯峻的《论语译注》《孟子译注》、陈鼓应的《老子今注今译》,打了几根桩,作为撰写文章的骨架材料,重点细读,最终圆满完成任务。

    我们的人生成长和终身学习需要的不是一两本好书,如何才能源源不断地找到好书?

    中学时代,每次放学路过新华书店,我总要在柜台前站一会儿。书架是分门别类的,上面的书目我烂熟于心,因此一有新书便特别显眼,总能被我及时发现找到。这样,我便养成了上下左右一格一格找书的习惯,久而久之,心里便有了一个虚拟的书架。每一本书买回来,心里琢磨着该放在哪里,它的前后左右应该是哪几本书……书架直观具象地展示着我对书的理解、读书的经历和读书框架。从小书架到大书架,从一个书架到多个书架,我的阅读有了内在的逻辑。大学毕业后,我在一所乡镇中学教书,虽然那时买书不易,但出版社和书店常印些新书目录或联合书讯,我便写信索要,记下自己看中的书,带在身上,寻寻觅觅,源源不断地找到好书。后来我知道有一门学问叫“目录学”,有一种书叫“书目”,它“辨章学术、考镜源流”,通过对传统典籍的评价、优劣的比较,给初学者阅读门径的指引。我翻阅了《书目答问》和《四库全书简明目录》,明白了从书目入手,找书读书、构建阅读框架的方法。在合肥进修的那两年,我常去四牌楼新华书店,每次都能买回几本好书,引得室友们啧啧称道。在他们看来是神乎其神,但在我不过是按图索骥,因为我心中有一份好书清单。

    可惜,这类书目仅限于传统文化典籍,当代中学西学的书目却不曾见过。后来我找到两种书,虽不以书目命名,但某种程度上具有书目的作用。一是胡文辉的《现代学林点将录》,二是赵一凡的《从胡塞尔到德里达——西方文论讲稿》和《从卢卡奇到萨义德——西方文论讲稿续编》。前者借用“点将录”的传统形式,点评中国现代学术史上大家名家共109人,另附有域外汉学家影响中土者19人,对其学术经历及成果加以“印象式点评”;后者则是把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的西方思潮和文论概括为现象学、结构主义、西方马克思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等几大流派,展示西方学术文化思潮的嬗变、代表人物及其学术成果。这两本书让我有了一幅中西方现代学术的知识地图,强化了书目意识,把中外大家和他们的代表作内化成为我身体内的图书馆,书海远航,不迷失方向。

    读书,往往是“书套书”,是一个“连环套”。陈乐民先生说:“每一本书都藏着许许多多的‘环子’,都套在另外的书上,每本书好像都是一套索引,引出各式各样的书来。”(《书巢漫笔》)下一本好书就藏在这一本书的阅读之中。每本书都不是孤立的,周围有一批与之互证、互见、互补的书,背后有一个知识系统,它构成你的阅读视野和品位。找书的过程并非外在于你生命的硬盘式的保存,而是结构化的分类、重组和加工,这样找来的书,彼此可以打通,让你发现这本书和那本书的联系,形成新知突触,并不断迭代,日趋完善,获得事业的发展和人生的进步。大约十多年前,我开始阅读中外教育原典,结果“书套书”,越读越多,依次找来帕尔默的《教学勇气》、怀特海的《教育的目的》、范梅南的《教学机智》、杜威的《民主主义与教育》、陶行知的《中国教育改造》……这些教育家的书与一般教育专家的书不大一样。如果说一般专家的书像手电筒,那一束光虽然亮,但周围都是黑的,看不清周围复杂的联系,那么教育家的书就如灯笼,虽然光不太亮,但照亮一大片,让人洞察教育现象的普遍联系及其本质。这些书的内容不同,但从思想谱系上看,都是有思想血缘的亲戚,都把人的成长放在首位,具有教育改革、思想解放的启蒙力量。它们互相联系、彼此嵌合、触类旁通,整合成认知模型,让我不断追求新的知识创造。

    有些青年朋友常常把找书理解为网络的检索,把一切都交给智能工具和算法,以为只要输入关键词,好书就唾手可得。殊不知,找书的过程也是你判断优劣的过程,是在痴迷中虹吸一切的敏感,是你对于自己未来学术人生的战略规划和架构。离开了这些有温度的找书的故事,就不可能找到一本又一本的好书。因此,我们要有不被现代技术替代的“绝活”,这样才能驾驭技术,与技术共舞,做一个好书的侦探、知识的猎人,去构建自己学术和生命的理想国。

    (作者单位系南京市第十三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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