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在“雨水花园”里游戏。
幼儿园供图
■解密名园
一个月前,记者与中华女子学院附属实验幼儿园(又称“花草园”)园长胡华预约采访,她把地点定在了北京市怀柔区的一个村庄。胡华指着一片开满黄花的荒地兴奋地说:“土地真是太神奇了,看到东西从地里长出来,真叫人狂喜。”记者从胡华亮晶晶的眼睛中,捕捉到了她对大自然发自内心的热爱,和对简单朴素生活的追求。花草园生活化课程生机勃勃的奥秘,是否就藏在胡华的追求中呢?于是,记者开启了探秘之旅。
找到幼儿园课程的文化根基
花草园始建于2004年,从一开始,胡华就引导教师们,把焦点放在观察孩子、倾听孩子上。在这样的理念下,很快,花草园的课程就做出了自己的风采。
2007年,胡华在美国经历了3个月的访学生活。在异国他乡,她深刻感受到,不同国家有不同的文化。我们的衣食住行、一颦一笑,就是我们的社会性面容。从美国回来,胡华在一篇文章中写道:“文化这东西,我们平时不大能看得出来,但我们时时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它,它像一股暗流流淌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在她看来,我们永远不可能跳出那条“文化之河”。
胡华认识到,幼儿园课程必须有自己的文化根基。于是,她带着教师们花了一年半细读《中国哲学简史》,深入了解中国传统文化。再加上那时她住在乡村,每天都在感受最质朴、最传统的自然生活。这一切,都让胡华开始思考文化之于教育的意义。于是,按照幼儿园的探索轨迹,胡华提出了回归儿童、回归自然、回归传统、回归生活。从此,花草园的生活化课程有了明确的方向。
将儿童生活与社会文化巧妙编织在一起
去年,记者第一次去花草园,看到每间活动室都贴着“拥抱生活的‘附近’”学习卡,上面的任务有“给家人介绍一下你的老师叫什么名字”“从家里去幼儿园的路上,哪个地方是你最喜欢的”……记者瞬间触摸到了这里涌动着的文化气息。那段时间,社会人类学家项飙提出的“附近的消失”,被热烈地讨论着。花草园的探索,似乎暗合项飙的理论。其实,花草园每一次活动,只要对外发布,总会引发讨论与关注。很多人觉得它好,但又似乎很难模仿,直到胡华说,“我们最大的贡献,就是将儿童的生活与社会文化巧妙编织在了一起”,记者终于找到了原因。
在胡华看来,如果课程仅仅是满足儿童的需要,还不能被称为课程,它应该有更高的立意。南京师范大学教授虞永平曾写道:“人类必须从自己深厚的文化积淀中挑选出最优秀的部分,同时也是与个体早期接受能力相一致的部分构成一个文本(在不同的群体、民族中,甚至在不同的儿童与成人中具有可理喻性的一套开放的文化体系),这便是我们的课程。”这给了胡华很大的启发。于是,她带着教师们,用社会文化为经线,构建学习主题;用儿童文化为纬线,构建学习过程。经纬交织,编织生活化课程。
有一件事,教师张芬印象很深。
每年11月是花草园的艺术月,2016年,张芬带大班,她设计的主题是民间艺术。张芬想,班级孩子的老家分布在不同地区,而每个地区都有各自的民间艺术,比如陕西的孩子分享皮影,湖南的孩子分享花鼓戏。可活动只进行了两天,就再难继续。反观小班,孩子们用叶子、花、果实拼拼贴贴,玩得风生水起。张芬终于意识到,老家的民间艺术离孩子们太远了。
那次失败的课程体验,让张芬开始对文化与儿童生活的适切性有了一些感受。第二年的艺术月,主题变成了“与自然对话”,张芬带孩子们做花草纸、玩扎染……既不失文化味道,又契合孩子们的兴趣。这一次,孩子们如鱼得水。
正是在不断寻求平衡的过程中,花草园构建起了生活化课程的基本脉络,即按照四季变化(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与中国文化的主线开展,设置10个课程主题,如“耕读三月”“生长四月”“五月,一起去探索”……
“我们试图用人类美好的文化形塑儿童的生活,最终又回到儿童的生活之中,帮助他们实现生活经验的重塑与再造。”胡华说。
在对话与具身体验中丰富孩子情感
2013年,大学刚毕业的罗希悦来到花草园工作。当时,胡华告诉中班孩子们,花草园要修一个雨水花园。罗希悦就带着他们不断猜测,并到处寻找它可能的位置,但都没找到。后来,大家采访了保安于师傅,于师傅把他们带到校园的一处空地,翻开上面的板子,一块蓄水池的盖子露了出来。罗希悦与孩子们都很震惊:楼顶上的雨水,怎么就流到这里了呢?回到班级,大家一起讨论,一个叫吴朝宇的孩子根据想象,用玩具拼出了管道从楼顶最后进入蓄水池的路线。
活动得到了胡华的肯定,也让罗希悦有了莫大的信心,更让当时还是“菜鸟”的她,找到了实施课程的“锚”。她意识到,生活化课程并不需要教师规划好每一步,只要跟随孩子们的兴趣,去发现、去探索,就会有意想不到的答案。她还发现,孩子们总会在看似缺少章法的活动中,发现一条非常合适的学习渠道。
在胡华看来,在文化的经线和儿童的纬线交织的课程中,对话是重要的“连接点”。她要求教师在与孩子们对话时思考:我想和孩子交流什么问题?这些问题能不能让孩子超越当下的存在,获得更高阶的意义?……之后,教师要引导课程沿着孩子们思考的线索继续深入。正因如此,花草园的课程活动中,总会大量呈现师幼对话的场景。
除了对话,生活化课程还强调具身体验。刚开始探索生活化课程时,教师们很困惑:倾听孩子,做好记录,然后呢?为了让孩子们用身体去学习,花草园引入了具身体验。比如孩子们研究蚂蚁,就会去找蚂蚁洞,用面包诱引蚂蚁,摸清蚂蚁的行动路线……
2016年,花草园开始采用“3+1+1”的形式组织课程,即每周前3天小组学习,第4天集体总结,第5天是畅游日。在这种课程组织方式下,各种学习方式都能融合进来。
那么,无论是对话还是具身体验,生活化课程想要达成什么目标呢?
胡华给出的答案,是发展孩子的感受与情感、知识与认知、动作与技能。它们组成了生活化课程的三大基石。而其中,感受与情感,是生活化课程的核心与灵魂,也是学习的开端。
因此,母亲节时,孩子们会讨论“你是怎么和妈妈相遇的”。教孩子们拍皮球时,教师们也会在其中加入“洗皮球”“晒皮球”等环节,从而让孩子们认识到,任何事物都需要用“敬”的心情来对待。
这就是胡华一直倡导的“意义前置”,而这种意义感对孩子们非常重要,会让他们更加沉浸于活动中。也因此,花草园的教师们每次设计活动时,都要思考:除了活动本身,它背后还有没有更重要的东西?这个活动,孩子们的情感切口在哪里?
正因为有浓烈的情感维度,花草园的课程才有了温暖的质感。
影响生活化课程的核心因素,始终是人
“我今天太开心了,开心得都要哭了。”多年过去,副园长周冉还记得畅游日之初,一个孩子激动的话语。
2009年前后,花草园正在经历课程变革的阵痛。胡华要求教师们放手让孩子玩,但大家都觉得难。胡华说,既然如此,那就每周拿出一天,让孩子们尽情玩,看看会怎样。教师们没想到,普普通通的玩纸箱活动,一下子就让孩子们沸腾了。他们有的躺在箱子里,有的钻进箱子里两人对撞。游戏分享时,躺在箱子里的孩子说自己在泡澡,对撞的两个孩子说在“打仗”。孩子们丰富的想象力,一下子触动了教师们。
20年的探索过程中,教师们日渐形成共识:影响生活化课程开展的核心因素,始终是人。大家坚定地认为,教师只有接纳了自己,才能接纳孩子。也因此,当课程遇到阻滞,胡华总鼓励教师们向内探寻,认识自己与童年的关系、与父母的关系等。
在《给童年“留白”》一书中,胡华写道:“相对于教师专业技能的发展,教师个人心灵的丰富与人格完整才是其专业化成长的核心。”于是,花草园每名教师的成长过程,都是被鼓励、被允许的过程,也是被耐心倾听、小心呵护的过程。
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多的教师打开心门,不断超越。
“名字的故事”是张芬最喜欢的活动,每次活动,孩子们都会询问父母自己名字的含义。连续两年听孩子们讲述自己名字的美好寓意,让张芬也有了勇气触碰内心最敏感的一角。
张芬曾从邻居口中得知,她的父母更想要男孩,因此她一直认为,自己的出生是不被期待的。借着幼儿园的活动,她打电话向家人求证自己名字的含义。得知自己的名字蕴含着“德行芬芳”之意后,张芬默默流了许久的泪。一直以来的心结,就此打开。
教师打开心门的结果,是花草园课程的变化。
“我们的课程,是‘日日新’的,我们所有人每天都在超越自己。”教师李洋说。
一次,参观花草园时,胡华不经意说了一句话:“我们就是跟孩子一起好好生活。”或许,这就是生活化课程生机勃勃的奥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