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著导读12讲:初中语文整本书阅读指导手册》
文贵良 主编
北京大学出版社
语文课程本是青少年读书教育的主阵地,然而在很长一个时期,语文教师却只教“文”而不教“书”。所谓“文”,一是教材选文,基本上是短文或节选;二是作为命题材料的文章,如信息类、文学类文本,其体量、性质亦与教材选文相仿。至于“书”,即古今中外那些“大部头”的经典作品,虽未“束之高阁”,但也仅仅作为倡议,交由学生自主阅读、课外阅读了。
以“文”为教学材料自有其合理性,如夯实语言基础、适应学生水平、满足考试需要等,但与名著相比,局限也很明显,那就是“短”“散”“浅”。譬如《孔乙己》,它本身是自足、自洽的美学整体,篇幅短是由短篇小说的性质决定的,至于结构和思想,更谈不到“散”和“浅”的问题。但是,只读一篇《孔乙己》与通读《呐喊》之后回看《孔乙己》——如果读法得当的话,读者的阅读体验、知识结构和理解深度就大不相同了。这还只是就“文集型”的著作而言,像《红楼梦》《巴黎圣母院》这样的长篇,只读一章一节,其收获又怎能和通读全书相比呢?语言文字作品不是单摆浮搁的“孤岛”,它们还存在于作家的生命历程和创作谱系之中,存在于文学史特定的研究主题或序列之中,存在于人类历史文化发展进程之中,只有放在更宏阔和更高维度的语境中审视,才能获得更丰富、更深邃也更具整体性的理解。从这层意义上讲,读“文”与读“书”,实有“见树木”与“见森林”之别、“观溪流”与“观沧海”之异。
新版义务教育和高中课程标准把“整本书阅读”列为语文课程内容,统编教材也设置相应阅读单元,就是要解决语文教学重“文”轻“书”的老问题,开辟“文”“书”并轨的新局面。这种做法并不像有些人理解的那样,是盲目趋新或层层加码,也不单是为实现“多读书、好读书、读好书、读整本的书”这一语文教育界的百年夙愿,而是因为时代发展到今天,对人的文化底蕴和思维品质的要求提高了,特别是对思维的整体性、系统性和深刻性的要求越来越高。反映在教育领域,育人目标的升级要求教学材料和学习方式作出相应调整,“整本书”从课外走进课内,从自读变成教读,正是顺应这一要求的必然结果。或者说,推动整本书阅读的课程化实施,让青少年在阅读的黄金时代沉下心来,整本读完一定数量的经典名著,在与伟大作家的对话中受到精神滋养和思维训练,不仅能够提升学业水平,增强文化底蕴,也能让学生变得更爱思考、更会思考,未来才能以更从容稳健的姿态应对时代变革中纷繁复杂、没有标准答案的新问题和新挑战。
然而,怎样在语文课程中实施整本书阅读呢?人们还存在一些争议,其中很重要的一项就是,“读法”和“教法”到底哪个更重要?这里的“读法”并不是指精读、泛读、批读、跳读、朗读、默读等一般性的阅读方法,而是指深入理解名著内核的解读方法,即如金圣叹等评点家对待明清小说那样,一边深挖作品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特点,一边把掘藏的门路概括出来。这对教师要求很高。首先要有文学批评的眼光,凡称得上“经典”的作品,在思想性和艺术性上都有独一无二的原创性价值,文学批评就是要通过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把这些特异性精准概括出来。其次要有文艺理论的高度,能看到一部作品的不同内容之间,同一题材、体裁下的不同作品之间,同一作家不同时期作品之间,不同时代、不同民族作家的同题材、同体裁作品之间的共性,从共性中提炼出阅读与写作的规律来。有文学批评的眼光,才能读懂“这本书”;有文艺理论的高度,才能读懂“这类书”。“教法”是针对学生而言的,指组织学生从事阅读活动的形式和技巧,如问题探究、情境设计、任务驱动、合作学习等。两相比较,“读法”重视对书的研究,以语言学、文学和文艺学等学科为支撑;“教法”源于对学习规律的认识,既要有教育理论,也离不开教学经验。对语文教师来说,理想状态当然是二者兼顾,出入于名著与学生之间,游刃有余,但在理想状态尚未达成以前,如果二者必取其一,窃以为还是“读法”。理由也很简单,整本书阅读和篇章教学、单元教学相比,主要变革发生在学习材料上,而不是发生在学生身上。换言之,传统教学中成熟的教学原理和有效的教学方法,既适用于课文,也同样适用于整本书,原不必在讨论后者时着意强调,而教师平素惯于解读单篇,面对名著时,因为解读难度普遍更高,“读法”遂成最大挑战。君不见一些语文教师自己不读书也不懂读书,却煞有介事地用“教法”作掩护,组织学生大搞“表演式”的读书活动吗?如此有名无实、浮皮潦草,倒不如把时间留给学生自读了。
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主任文贵良教授在他主编的新作《名著导读12讲:初中语文整本书阅读指导手册》的序言中说:“‘全书解读’是导读手册的主要内容。教师只有在对整本书的主题意蕴、人物形象、结构逻辑、表现手法、语言特质等有了整体而深入的把握之后,才能指导学生阅读。”对此,笔者心有戚戚焉。当前,高校汉语言文学领域学者普遍关心中小学语文教育,而他们能为语文教师提供的最有效的支持就是作品解读,即“读法”层面,这也恰恰是语文课程改革过程中始终需要加强却常常被忽视的。出于对编写理念的认同,笔者认真阅读这本指导手册,发现确有“指导”作用。一方面,所选《朝花夕拾》《西游记》《简·爱》等皆为初中整本书阅读重难点书目;受邀撰稿的华东师大、北大、上海交大等高校的学者,对作品成书、思想内涵、语言风格皆有专深研究。另一方面,指导手册是站在满足教学需要的立场所写的,关于作者与成书的知识概括精练,作品解读也多从文本分析入手,主观臆断的理解、空洞抽象的理论和无谓的考据、索隐为数甚少。语文教师虽不能直接用作“教案”,但如能作为备课资料与原著文本相互参详、按需取用,对搞清楚这12本书“教什么”“怎么教”大有裨益,在回应学生提出的困惑和问题时也将得心应手。
期待更多高校学者用这样的方式关心和介入整本书阅读教学,日积月累,为语文教师提供更多、更专业的“读法”指导。我们相信,有这些“读法”作支撑,没有尝试或不敢尝试整本书阅读教学的教师会产生放手一试的愿望,已经开始整本书阅读教学实践探索的教师会拥有把书教好的底气,整本书阅读终将在广大教师的“愿望”与“底气”的加持下,真正成为当代语文课程的重要构成。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