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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颜色做将来

网友投稿  2024-07-19 08:08:08  互联网

本文图片均由视觉中国提供

    明初曹昭著《格古要论》中载:“出北地,世传柴世宗时烧者,故谓之柴窑。天青色,滋润细媚,有细纹多,足麄(粗)黄土,近世少见。”这一文献记载,开启了明以来历代文人墨客对柴窑争相想象、添笔描画的叙事。明代文震亨《长物志》中提出:“柴窑最贵,世不一见。闻其制,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未知然否?官、哥、汝窑以粉青色为上,淡白次之,油灰最下。”明代谢肇淛《五杂俎》卷十二:“陶器,柴窑最古……盖色既鲜碧而质复莹薄……世传柴世宗时烧造,所司请其色,御批云:‘雨过青天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由此成就了中国历史上颇具神秘、最富诗意的色彩意象——雨洗尘空,云透碧来。

    无人见过明确无疑的柴窑实物,但无论是马未都先生推论的“(如‘北地’一词不再争议)柴窑出五代耀州则顺理成章”之耀州窑,还是《归田集》中说“北宋汝窑颇仿佛之……今亦不可多得。谁见柴窑色,天青雨过时。汝窑磁(瓷)较似,官局造无私”,这诗意的颜色自然属青瓷系列无疑,而我更觉文献描述之情貌气质与宋官瓷器相类。我们不妨从耀州青瓷的浓绿、汝瓷的天青延展开去,以宋官瓷器为参考,来探寻这瓷器史上最奇谲浪漫的神迹。

天边的神遇

有色彩的不仅仅是大地

    宋官瓷器的蓝绿灰调,只是一瞥,便得神思缥缈,便遇况味幽长。对美的直觉感知与诗意的文辞情感相激荡,又加深了对于“雨过青天云破处”所蕴藉的动人意象美。清代王夫之《古诗评选》中提到“物无遁情,字无虚设……心目之所及,文情赴之,貌其本荣,如所存而显之,即以华奕照耀,动人无际矣。”说的便是这种主观情感于物象美的感知、体验、升华。“我”感知到了它的“自然之华”,这种感知不断强化、凝聚赋予了“我”对于美的独特的情感表达,这是状物文学美的由来。而这种表达必然是带有“我”在彼时彼刻的感念或寄托,当它以一种超时空情感共鸣的方式传承时,便逐渐形成了关于意象美的范式。

    “雨过青天云破处”的表述,明代以来多有文人提及,今人也颇多从瓷器史的角度探查颜色之谜。它的意象,停留在历史的秘境、大地的神迹。但我想跳出这沉寂的历史,脱胎于深沉的泥土,以鲜活的当下重新与古人对话,重新审玩这抹灰蓝,它一定蕴含着更广阔的思域、厚载着更轻盈明澈的未来。

    宋官瓷器从泥与火中脱胎,却有着天空的灵魂。感谢传说中柴世宗如与神遇的一瞥,感谢古人敏感而浪漫的审物之情,当你真的站在雨后清新的空气中,眺望灰云朵朵的天空,在烟云聚散之际,看到腾挪刹那中透出的那一泓蓝,如历时空走马——与古人的精神契合、审物共情在一瞬间直汇天灵;又如雾里提灯看花——在涣散迷蒙的世间,总有永世不移的美好与对这美好执着追赏的浪漫。而彼时仰起头看向天空神思的你,也是构成这世间美好的一部分,更是褰裳涉足于这个民族浩浩汤汤之人文大潮中的浪漫渔者。这一泓蓝,有着属于自己的“自然之华”——它纯净泓澈,水洗后的蓝天依然有细雾笼罩,尚未完全散去的乌云为腾挪的雾蓝蒙上了淡淡的灰调,澄澈明净中不排斥俗世埃尘,甚至因为这淡淡的尘埃灰调,更显超越这区区“云破”之处的深泓;它温柔和静,风雨后的平和、阔定、淡然,都融入这云散后如新生的天空,一如老子“复归于婴儿”中以“柔弱”之“无”示人的强者智慧。如果说“自然之华”仅是“景之语”,那上述的表达中已然融进了“人之语”——我对这“景之华”的描述中蕴含了基于人文习得与沉淀后的附加情感。人与景,在审美的体验中又怎可完全分离呢?两者本身就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存在。而当我们基于一定的人生阅历和积淀再去与景对话、与物对话时,或许会收获所谓“物外之物”的华美、“情外之情”的哲思,让我们审美体验的层次感更加丰盈,馈予心灵更加深厚的滋养,给予生命更为铿锵的内驱动力。

世间的温柔

顿悟的刹那不是空空如也

    这世间从不缺坚硬的矿石,却难寻如玉的温柔。《礼记》中孔子对于“君子比德于玉”的论述让人印象深刻,其文采昭昭,熠熠生辉,与所述之物交相辉映,读来令人如沐春风,完成了儒家对于君子精神面貌的完美类比阐释。玉的润泽温敛,便是国人谦恭内敛、卑以自牧的精神写照;其气如白虹的通天之泽、蕴见于山川的精神性灵,更是让这种温润智慧有了与天地往来的博大境界。有这等温柔,才有《诗经》中“言念君子,温其如玉”的念念回响。而青瓷的发展与审美的沉淀,与国人的玉石崇尚有着紧密联系。青瓷中有“玉影青”,言其“青莹”“莹缜如玉”,文献中如上所述比比皆是。宋官青瓷,是我认为青瓷家族中最类儒家“玉德”神貌的品系,也是在“雨过青天云破处”的神遇之际,可以敛消千年事、悠然面未来的方便法门。

    不破不立

    从哲学思辨的层面来看,善“破”是修身致世的无上智慧。年少时刚毅进取,一往无前,逐风摘星自有穿云裂帛之势,移山开路可引雷霆万钧之力,势猛而不钝,力劲而不折,这是初与世界交手的蓬勃生命力的释放,是生命势能的积蓄,是万里奔袭的原动力。新生命无尽的迭代绵延,让世界有了刚健雄浑的面貌;而对于每个生命体而言,一生的跋涉不尽然都是大道坦坦,高与低、明与幽、急与缓,都在无尽变化中,在每一个阴晴明晦、转折腾挪之际,都有颠破旧视野、链接新思域、积蓄新动势的机缘,就如同断崖瀑流之下必有厚渊、雨洗尘寰之后尤见生机——刚健雄浑的另一面尤显生命的深宏与温润。破所有对于急功近利的执着、破对于晦暗的疏离恐惧,自风雨混沌之间“破”云照性、拾“玉”赏怀,再视手中一盏雨后青瓷,忽如换得天地灵息。

    不晦不净

    宋官瓷器似玉石温泽莹润、缜密坚实,触之有温,观之敦柔,虽不如冰透影,但其特有的软玉质感颇得一分尘世侧畔的温柔;偶然回首,似游青天,凝神近赏,又如云间,全然不见了色彩。恍惚中不知真与实,不见晦与净。凝神静望处,无所谓颜色(有与无),无所谓晦净(逆与顺),不必在乎云间与天外(无非特定空间),涤除分别、超越世相,将此时此刻的一泓青盏,作为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心湖,悬映太空,气贯天虹,与天地之华景同游共往,以获得自由、宁静与无边的心灵力量。这种力量就在尘事之中,在花边蒲边,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平宁心力之中,是一个通明澄澈之人深厚的福泽所在。而这所有的凝神玄想,都可来自盈盈一握的宋官青瓷,它使我在尘嚣之上有了将息安顿灵魂之所。于物的审视,由感官美上升为与胸臆相通,是多么奇妙而幸福的感受。

    不古不今

    相传古籍中对柴窑的颜色有如下妙赏:“色苍古鲜妍,其妙可以意会,不可以言传。”苍古是灰蓝精深(时空的无尽),鲜妍是云破霁开(无限的新生),两者相遇,如陈洪绶的画境——与古对坐、观想当下。“遥遥望白云,怀古一何深”,在与杯盏的对视中,并不沉醉于亘古的清越疏离,而是喜于将悠远的历史苍穹盛满须臾当下的咏叹,手把青绿长空,暂息百年之身,与古对饮、取古丰今,那眼下鲜活的、淋漓的、澄澈的观想,早已胜过无情无识的万古岁月。

亘古的应答

灵魂的对话从不陷于历史的虚无

    灵魂的大自由,并不是御风而行,也不是字里空观,它可落于实际的物体,而又由这物体打开一扇方便门,观心观身观天地,悬停于当下,也可盘亘于无尽的过去与未来。这种立今与古的对话,从不会限于虚无,不落于空想,它从思想萌发,撞击心灵,奔腾于四肢百骸,内化于人格力量,驱走于百态人间,日用于俗事寻常,每每棒喝于世俗烦扰、醍醐于忧思迷茫。

    “静几明窗,焚香掩卷,每当会心处,欣然独笑,客来相与,脱去形迹,烹苦茗,赏文章,久之霞光零乱,月在高梧,而客在前溪,呼童闭户,收蒲团,坐片时,更觉悠然神远。”借八大山人的观想,愿读着此文的你,自起光明,智慧愈彰,把盏青泓一杯,“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愿我们皆是生活的智勇双全人。

    (作者系中国宋庆龄青少年科技文化交流中心科学传播专业馆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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