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恺在他的绘画和写作生涯中,始终是与茶结缘的,他那别具一格的墨情与茶情,也就表现出别具一格的艺术灵魂和茶道精神。
“缘缘堂”中弥漫着墨香与茶香的隐逸生活,孕育了他“既有中国画风的萧疏淡远,又有西洋画法的活泼酣姿。虽是一时兴到之笔,而其妙正在随意挥洒。譬如青天行白云卷舒自如,不求工巧,而工巧殆无以过之。”(引俞平伯语)。而且他的所有画作也都一样,不仅在茶思中完成了其艺术构思,并且也是在清茗的助兴之下泼墨挥洒而成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的画作无不蕴含着幽馥而清尚的茶韵。
缘缘堂时期,勤于思索,勤于笔耕的丰先生,随身紫砂小壶装的,正是朝朝暮暮伴着他从事心之劳作、苦而后甘味最长的茗汁,催生出了《红了樱桃绿了巴蕉》、《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等堂中所见所思之画作。他对杭州家乡的茶馆也有深切的了解和描述,如像他在《五爹爹》文章提到的“摆一摆”习俗,就是他故乡茶馆的内部规定:只有本茶馆极熟的常客,因有另外的事临时必须出茶馆去办,而才泡的茶没有饮完、用够,下次转来接着用,要在这里先放一下,可以给茶倌提出“摆一摆”的要求,这是一段民俗的文字存留。
抗战开始,丰先生率一家人逃离缘缘堂,一路风尘,1943年才定居于重庆市郊的沙坪小屋。小屋筑于沙坪坝正西街山麓下,竹笆作墙,小院亦以竹篱围之。宅前宅后尽是岩石,贫瘠的岩坡上种不成树和庄稼,只能种些芭蕉、番茄之类,尽管简陋,却比“缘缘堂”更富旷野气息和田园风情。流离转徙暂为安定,一路迁徙的思茶、画茶生涯告一段落。原以为居住在以茶馆鳞次、茶店栉比著称的城市重庆,可以好好地品茗,谁知国难当头,民不聊生。其时非但茶叶价格疯涨,而且即使贵如60元一两的茶叶,喝来竟苦咸不堪,犹如嚼咸鸭蛋皮一般。丰子恺素来嗜饮故园之茶,即西湖龙井的,于今则不得不与之久违了,不胜渴念之至!有时间就画了更多的有茶清品的画面,以寄托无限的茶思。而遥山远水挚友之间聚晤与茗话,友情只存遐想中!思念之余,茶情结在墨缘、绘画而外,茶诗亦多,将此聊以释怀。1943年丰子恺在乌尤山脚写诗“乐山濠上草堂呈马一浮先生”,诗为:
蜀道原无阻,灵山信不遥。
草堂春寂寂,茶灶夜迢迢。
麟凤胸中藏,龙蛇壁上骄。
近难得住,大佛百寻高。
另外尚有“濠上草堂接家书”一首:
清明时节客天涯,蠲戏斋中吃苦茶。
接得家书灯下读,小桃今日忽开花。
诗中流露出那夜守茶灶、啜茗怀思,长夜迢迢、情意绵绵的诗情与茶情。如此苦寂的茶情,能不结出丰硕的墨缘?品赏丰子恺众多的茶画、茶诗,我们于其间可以想像出他于茶中品啜出了怎样的人生况味!茶之可以为道,丰先生独有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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