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育一般有两种用法,一种是美术教育,一种是审美教育,后者大体可以涵盖前者。审美教育不仅包括美术、音乐、舞蹈、文学等艺术素养的培育,还包括日常生活中的各种审美教育;不仅包括美学和艺术理论的教育,也包括各种审美实践场景中艺术技巧提升、审美能力培养、审美价值观塑造等。美育的整个过程与我们所处的文化环境、文化背景密不可分,与现实中的文化理念、文化价值融合在一起。可以说,文化是美育的底色,文化精神是美育的灵魂。如果忽视了文化精神的培养,美育就是不完整的。
欣赏人类流传下来的艺术作品,深入理解艺术作品的美学蕴涵,需要掌握一定的文化史和艺术史知识,联系艺术作品产生时代的文化背景和文化精神,许多困难和障碍就会迎刃而解。比如我们鉴赏西方绘画时,必须要掌握各个时期、各个民族的文化特征,文艺复兴时期的许多绘画要联系宗教精神来赏析,而面对现代主义许多艺术流派的作品,则需联系当时艺术界反传统、反理性的文化精神来理解和解读。我们欣赏中国绘画,其空间留白、用笔运意、墨彩浓淡等,无不浸润着中华文化的精神意境,如果不了解中国绘画中计白当黑、浓淡生趣、意境天成等艺术手法和精神追求,就很难体会到艺术作品的神韵。文学的鉴赏也是如此,阅读不同时代的文学作品,如同打开历史的精神画卷,如果我们不了解其中的文化精神,就会得出似是而非的结论。从孔子论《诗》的“兴观群怨”开始,中国诗歌创作和批评就将个人情志的抒发与社会风俗民情的描摹乃至现实政治的讽喻结合起来,儒家诗教传统深深地影响了诗歌的发展,阅读各个朝代的诗歌,都需充分考虑诗人共同秉持的基本价值观念,才能体会诗中比兴寄托所表达的种种意味,才能明白诗句所传达的哀怨悲欢的情感。
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美育是一个很重要的概念,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曾被作为一个启蒙问题郑重提出,承载了爱国救亡、除弊振新的重任。从梁启超的“趣味教育”理论、蔡元培的“美育代宗教”说、鲁迅文艺“拯救国民性”的呼吁,到丰子恺、刘海粟、林风眠等艺术家提倡以艺术教育推进美育的观念,都深深地融入关注国家和民族发展未来的责任意识。也就是说,将美育代入社会文化改造、国民精神重塑这一宏大目标,成为当时美育思想的主线。因此,当我们谈论美育的时候,就不能脱离美育理论史,脱离近现代以来文化界、教育界提出美育概念、发展美育理念、坚持美育信念的历史语境和历史事实。因此,孤立地谈当代美育,狭隘、庸俗地理解美育的内涵,既抛弃了百年美育积累起来的宝贵资源,也丢失了美育所包含的塑造中华文化精神的价值理念。
当下美育思想和美育方法存在着重技巧传递而轻文化传承、迎合刺激体验而忽视趣味涵育、趋附西方审美而贬抑民族审美等问题。首先,人们对审美教育的理解往往就是艺术技能培养,家长送孩子到各种培训班学乐器、学绘画、学舞蹈等,目的是让孩子掌握某种技能,从升学的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却很少从培育艺术潜能、提升人文素养出发来制定教育方案,导致兴趣班缺少兴趣,艺术教学只有技巧没有艺术,学习过程仅有功利而失去了美感。其次,现代消费社会讲求消费体验,追求感官的瞬时刺激,针对文化消费市场的文化生产,受资本逻辑和经济利益的驱动,往往忽视甚至有意逃避美育的社会责任和功能,迎合庸俗趣味的大量文化产品充斥市场,加之现代传媒的推波助澜,使我们的日常文化消费脱离了美育的正常轨道,与民族文化趣味涵育和文化精神培养这些美育目标相悖离。
此外,当下美育还出现重西方而轻传统的倾向,社会普遍存在追求洋化、宣扬西化的风习,从建筑、服饰到家居摆设,从社会审美风尚到个人审美趣味,都向着西方的标准看齐,在艺术教育科目的选择、审美理念的运用等方面,西方艺术与审美仍占据相当的优势。我们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创造了辉煌的艺术成就,积累了无数宝贵的审美经验,形成了自成一体的审美传统,我们的美育应充分吸纳传统文化内容,自觉传承民族文化精神,将西方的与民族的、古典的与现代的充分融汇起来,从民族角度观察世界,自现代眼光观照传统,形成既能包容人类文明的所有优秀成果,又能彰显我们民族文化特色、体现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精神风貌的审美教育体系。
总之,培养健康自信的文化精神,不仅是推进美育的一种有效手段,也是美育最终的目标之一。我们应将美育当作传承文化、培养国民精神的传世工程,接续中华文脉,延续百年美育思潮,将美育推向社会每个角落,让美育产生润化人心的力量,守护每个人的精神健康,提升整个社会的文化素养。
(作者系北京市社会科学院文化研究所副研究员、首都文化发展研究中心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