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奇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每当讲到离别词,我总会想到《送别》这首词,歌词意境悠远委婉,淡淡的笛音吹出了离愁,听来让人百感交集。对于作者李叔同,我无缘于泉州清源山弥陀岩和杭州的虎跑寺,但却在海河岸边大悲院参观了弘一大师纪念馆。
“微茫林寺路,烟树几层层。天空一鸟白,波冷乱水澌。”在一个秋日的下午,我怀着虔诚的心来到了天津现存规模最大、历史最为悠久的佛门十方丛林寺院——大悲院。
远远望去,绿树红墙,金瓦飞檐,玉阶丹楹,金碧辉煌,蔚为壮观。从山门进入院内,我直奔弘一法师纪念堂。
纪念堂门前有横匾,是龚望老居士用鸡毫所书汉隶“弘一法师纪念堂”,朴野清拔。室内正面悬弘一法师油画像,这是临摹徐悲鸿1940年在新加坡为大师敬作的油画肖像。像两侧有影印联:“发心求正觉,忘己济群生”,两端是影印法师手书《阿弥陀经》前后段,像前设案,案上供奉弘一法师盘膝端坐的铜像,高约一米,神情安逸,满面慈祥。
李叔同(1880-1942),名文涛,天津人。家世富有,经营“盐务”,开设桐达钱号,津人称为“桐达李家”。他是才子,“二十文章惊海内”。他曾客居上海,留学日本。近代中国,是他最早将西方油画、钢琴、话剧等引入国内,且以擅书法、工诗词、通丹青、达音律、精金石、善演艺而驰名于世。
走出纪念堂,寻一僻静长廊,秋日的阳光透过浓密的紫藤叶,温馨的香味沁人心脾。我打开丰子恺的《为青年说弘一法师》,仿佛进入了时光隧道……
第一个画面定格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的音乐教室:
“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不唱歌而看别的书。有一个人上音乐课时吐痰在地板上。以为李先生不看见的,其实他都知道。但他不立刻责备,等到下课后,他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郑重地说:‘某某等一等出去’。于是这位某某同学只得站着。等到别的同学都出去了,他又用轻而严肃的声音向这某某同学和气地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或者‘下次痰不要吐在地板上’。说过后他微微一鞠躬,表示‘你出去罢’”。
李先生的“微微一鞠躬”,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这种坦荡诚恳的人格,当学生者焉能不折服?同在浙江一师任教的夏丏尊这样赞美李叔同:“好比是一尊佛像,背后有光,故能令人敬仰。”
画面又定格在丰子恺的家中:弘一法师来到丰子恺家里,弟子请法师藤椅子里坐。弘一法师将藤椅子轻轻摇动,然后慢慢地坐下去。丰子恺起先不敢问,后来看他每次都如此,才启问。法师回答说:“这椅子里头,两根藤之间,也许有小虫伏着。突然坐下去,要把它们压死,所以先摇动一下,慢慢坐下去,好让它们走避。”
一生做人,如此认真至极!
“模仿这种认真的精神去做社会事业,何事不成,何功不就?”丰子恺的由衷慨叹像石子,投进我的心湖,涟漪荡漾。
眼前长廊的藤叶泛着闪闪的新绿,此时我清静的心境如泠泠的古琴声在画幅间流淌。
李叔同为什么放弃教育与艺术而修佛法?这不是我一个人的疑问。作为李叔同的“真传”弟子丰子恺是这样分析的:李先生放弃教育与艺术而修佛法,好比出於幽谷,迁於乔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庆的。李先生不是“走投无路,遁入空门”的,是为了人生根本问题而做和尚的。他是真正做和尚,他是痛感于众生疾苦愚迷,要彻底解决人生根本问题,而“行大丈夫事”的。
人生就像一座三层楼,一层是物质生活,二层是精神生活,三层是灵魂生活。大多的人一生只能上到一层,少数的人能上到二层,极少数人方可上到三层。而弘一法师是一层一层走上三层的。
书读完了,心里留下的是弘一大师的偈子:“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廊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带着如水的澄静,离开大悲院,耳边仿佛又飘响起了《送别》,清新淡雅,情真意挚。随之涌上大脑的是柏林禅寺的住持明海大和尚的顿悟:
“人生应该着意的地方在哪里,应该用力的地方在哪里。我内心中出现了某些转变。那时候,没想到我会出家。但是,我一下子知道了,人生应该用力在人格上、在心地上、在自己所能够掌握的事情上。外在的环境人有时无法把握,但是人可以通过自己的行为,来塑造自己的人格、内心、德行。”
海河,静静流淌无声。
天空,一弯新月如钩。
(作者单位:天津市天津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