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伟
在近代教育史上,有一所存续仅35个春秋的润州中学,占地不足数亩,教师不足30人,但校友中不乏世界级文坛大家、学术泰斗、科技宗师、民主斗士、工商巨子和政界高官,像夜空中的星星,在浩瀚银河里发出耀眼光芒……
19世纪西方传教士东来中国,位于长江与大运河交汇处的镇江(古称润州)成了传教士们传教的重镇。1883年美国长老会牧师戴维思、吴板桥、司徒尔等创办新式学校润州书院。1903年润州书院改为学堂,学堂章程明确办学宗旨是“开人知识、进入文明、育人,行德成”,教学形式“每日分班教授”,课程设置“中西各等普通学术,计分八门:曰圣经、曰国文、曰历史、曰天文、曰地志、曰格致、曰算法、曰卫生。每日午后另有特班教授英文”,学费标准及交费方法是“每年束脩六元,专习英文者每年束脩十二元,全习者十八元,于春秋入馆时分两次交清,毋得拖欠”,招生条件“以八岁以上,十六岁以下为合额,过大过小不收”。休假制度“年假约放四礼拜,伏假约放六礼拜。端午中秋各放一日,逢礼拜日休息”。作息时间“早晨八点半钟开学,十二点散学,午后两点钟开学,四点半钟散学。冬至酌改”以及请假、奖惩制度、毕业要求等都作了详细规定。可惜因经费等原因当年停办。1905年,传教士包志登在登云山附近(今名润州山)复办润州中学堂,首届学生仅8人,后有美国人捐资,办学规模不断扩大。辛亥革命后更名为私立润州中学校,今校址尚在,校舍无迹可寻。
据校友回忆,当时全校教师不足30人,无专职职员,均由教师兼任学监、舍监、庶务等职务。校长由长老会委派。美籍教师3人至5人,授英文、音乐等科。其余华人教师,大致分两类:一类是教宗教学及数理化的,由教会大学毕业而来;另一类教国文、史地的,都是本地较有名气的前清秀才、廪生。润中的思想教育,是基督教义与儒家礼教相结合的教育。教师中也有极个别的不属上述两种,如教地理、图画、体育,后编纂《江苏省会辑要》的教师贾子彝,还有短期教授国文课的刘乾初,刘在国文课教学中,大胆改革教学内容与方法,提高了学生的阅读写作能力。他还组织读书会等团体,创办《木瓜》、《流萤》等刊物,深化新文化运动,抵制教会的愚昧活动。
因1929年前长老会漠视国民政府关于教会等学校一律登记之规定,润中自动解体(一说1926年北伐军来镇,润中校长、外国教师逃跑,曾由学生组织起来维持学校),后也几乎无踪迹可寻,但它却因培养出许多名流而蜚声当时。如著名学者、作家叶灵凤,全国面粉大王、造船大王杨管北,香港中业学院院长成庆生,国际著名法学家杨兆龙,中科院院士、化学家戴安邦,物理学家束星北,香料植物专家焦启源,话剧表演艺术家戴涯等,都毕业于此。
民主战士、“爱国七君子”之一的李公朴1919年秋考入润中,未毕业,续入文华大学附中就读。在润中,叶灵凤和他共案读书。李比叶“低一班,但是在宿舍里却是同一个房间的”,叶回忆李公朴“在入学的第一学期,以一个新生的身份,就在学校的学生会占得领导的地位”。叶还在一篇《读少作》中回忆:在1923年、1924年,我已在学习新文艺的写作了,我是从学习写抒情小品文开始的。我的“老师”是当时新出版的那本《繁星》。当时我还在一个教会中学里念书,附近有一家隶属同一教会的女学校,她们在圣诞节招待我们去看戏。我正读了《繁星》,被那种婉约的文体和轻淡的哀愁气氛迷住了,回来后便模仿她的体裁写了两篇散文,描写那天晚上看戏的“情调”。写成后深得几个爱好新文艺的同学的赞赏,我自己当然也很满意,后来还抄了一份寄给那位女主角,可惜不曾得到什么反应,但是,从此我便对新文艺的写作热心起来了。叶灵凤回忆,“这所中学规模并不怎样大,办得不特别好,可是由于它的校舍建立在镇江郊外的一座小山顶上,远远可以望见长江和北固山,景色特别好,远离尘嚣,因此,在那里念过书的人大都印象很深”,特别是“有一座很大的自修大厅。每一个学生都在那里有个固定编号的座位,两个人共用一张书桌”。
1938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赛珍珠一家与润中关系密切。其父赛兆祥在华传教多年,曾是润州学堂发起人之一。1914年,赛珍珠大学毕业后开始在润中任教。她以其22岁的芳龄教20岁左右已婚男学生。当时执行旧制为7年,中学六年预科1年,后改6年。中学6年,相当于高等小学的预科两年。中学高年级有高、中、低班。赛任教的高班,又分甲、乙班。戴安邦与金融家徐国懋都曾在润中就读,戴预科1年,读满6年卒业;徐预科1年,1年后考入金陵中学。其间,正逢赛珍珠在此执教。赛珍珠教的两班学生英语成绩普遍好,为他们后来留学成才创造了基本条件。直到晚年,戴安邦对赛及其他教师,仍怀着深深眷恋与由衷感激之情。由于润中系基督教长老会所办,赛氏一家又长期居住在校园里,赛珍珠在这里生活长大,她对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石都怀有亲切深厚的感情。1914年,赛珍珠自美国学成到“中国故乡”镇江任教。一方面,教书能增加一份收入,为中国学生解惑授业,同时又能帮助自己解开若干中国问题之谜,这令青年赛珍珠兴奋、满足。1954年,年逾花甲的赛珍珠在自传《我的几个世界》中还回忆这段生活:“虽然在我离去的几年间,我原来的家已经成了一所男校,旧平房已经拆除,代之而起的是一幢现代化的二层寝室楼。”“白天,我在附近的一所男生学校教书。”“我对在这儿教书有广泛的兴趣,因为我的学生并非小孩。他们是高中生,远比同年龄的西方学生成熟得多。有许多人业已结婚,有的还有了孩子。我把他们当作成年人看待,尽管我的年龄也并不比他们大多少。我的任务是教他们英语,我们试图用这种语言谈论他们感兴趣的、深刻的问题。他们教给我的东西远比我教给他们的多。”
润州中学是20世纪初长江流域教会中学的缩影。由此毕业的莘莘学子,尽管感谢教会提供的受教育机会,但相当一部分并不接受基督教信仰。
抗战胜利后有校友成立“润州中学同学会”,集资筹备复校。叶灵凤晚年在香港有多篇散文回忆母校,缅怀同窗情谊。基督教虽未成为润中大多数学生的信仰,但润中短期内形成的深厚的文化氛围,对他们终身发展影响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