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5月12日,四川汶川地震一周年。我们无法忘记,一年前地震刚发生时的满目疮痍,那种锥心的疼痛如影随形。一年后,社会各界人士惦念着汶川,纷纷以各种形式祭奠在地震中不幸逝世的同胞。悼念、缅怀之余,我们分明看到,一个个曾因那场灾难受到伤害的人,奋斗着、憧憬着,以不屈不挠的精神,用勤劳的双手,努力创造着一个崭新的未来。——编者
幸福的周正
■四川省宣汉县南坝中学 王立兵
和周正再见面,是前几天在他位于成都郫县古镇的家里。地震后,他们阿坝师专搬到这里,借用了攀枝花学院的校舍。我环视了一下这个约10平方米的家,中间挂了一道印有翠竹的帘子。我说:“这像个家吗?”周正笑了笑反问我:“这不像个家吗?”他一掀帘子,一束阳光扑在他的脸上,他朝我耸了耸肩:“这不幸福吗?”
和去年相比,这确实很幸福!被困在阿坝10天,数千师生挤在操场,脚踩在水里,头上有块遮雨的布,嘴里有几块饼干就非常不错了。撤离的时候,飞石断崖,命运系在方向盘上,一路胆战心惊。
日子一晃就到了今天,我们相对而坐,有点宿命的味道,只有桌上的电脑还闪烁着周正和那段历史,他是中文系抗震救灾先进个人。我感叹这确实是个挺大的灾难。周正笑笑说:“也不一定是坏事啊,灾难让我们懂事了,变强大了,现在女老师敢走夜路,不怕老鼠、不怕蛇。而学生们则学会了尊重、珍惜、感恩,学习也比以前用功了。”
我说:“你们真的没有灾后反应?”周正反问:“难道你们没有?”我说:“有点,毕竟我们那地方只是受到心理冲击,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而你们却处在地震的中心。”周正目光暗淡了许多,“当然有!学校很多人都有丧亲之痛。中文系有个叫艾明媚的,都江堰人,喜欢戴一顶鸭舌帽,青春俏皮,街舞跳得好,常代表学校参加全国性的比赛,屡屡得奖。地震那天早上,她还拿了全校主持人大赛冠军,下午就遇难了。生命的无常让学生普遍地消极,他们在作文中总是流露出相信命运,活着没意思。可以用‘挣扎’这个词来概括震后的生存状态。”周正说。
我问:“你们是怎么挺过来的?”周正感叹道,你没有悲哀的理由啊!当初到古镇去理发、打车,人家坚决不收费;阿坝州政府每月也给我们挤出300元的住房补贴,平时还发药、油之类的……如果你还不振作,就是对死者、对政府的亵渎!当时见学生那个样子,每个系都在做学生的思想工作,经常可以看到某个窗户倾泄而出的灯光通宵达旦。我也搞了一些讲座,比如震后心理救治、我们的未来等。在讲座上,我就是“李云龙”,要咆哮,要从气势上不能让学生倒下,每一场下来都声嘶力竭、头脑发晕。还有就是在全校搞地震文学,搞课外活动,让学生把压抑写出来,摆脱掉。
晚饭时,从不喝酒的周正意外地喝了许多酒,他坦言:“是地震后学会的,人生就得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胆干事,我现在爱唱歌、爱跳舞、爱打球。”我知道周正的内心绝对不平静,他需要宣泄。
聊着聊着,这个阿坝师专最年轻的副教授有点意气风发,他掰着手指头给我数他的工作:教学、开讲座、参与国家重点课题“羌族释比经典研究”、兼职报刊编辑。他像一只快乐的小鸟,完全忘记了飞翔的痛苦。也许一年来,飞翔、飞奔早已成了阿师人生活的一个姿态。每个人都是这架开足马力的机器上的一个零件。但世上没有永动机,机器一旦停下来,“家”就会乘虚而入。周正想回阿坝师专看看,他还想那里的老乡,以前研究羌族文化,他几乎去过汶川所有的乡镇。
阳光下的希希
■辽宁省台安县新开河镇中学 周行健
在那一天之前,我不知道青春是多么美好。在那一天之前,我也不知道生命有多么宝贵。如果一定要我把生命比作什么,我会把生命比作鲜花,因为鲜花的美丽,给我的生命增添了色彩,也因为鲜花的凋落,令我扼腕叹息!想起“5·12”,这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我就会想起一段美好的往事——关于我的朋友希希。
希希是我的朋友,确切地说是我的博友,家住四川省汶川县,因为和我同年同月同日出生,我们才成为网上的朋友。希希的博名叫“阳光下的希希”,打开他的博客,我总会被阳光的色调以及那明朗的画面所吸引。希希喜欢摄影,青山、绿水、蓝天、白云构成他博客相册的美丽风景;希希喜欢运动,篮球、排球、乒乓球都是他的主打项目;希希学习优秀,他的成绩在班级总是名列前茅;希希爱读书,很多中外名著都成为他的精神食粮。总之,这个阳光男孩的众多优良品质,让我们成为“一见钟情”的好友。我们通过网络平台互相交流、互相促进、互相安慰、互相勉励,为我们的青春花季增添了无尽的快乐。每天晚上10点钟,我们都会相约网上,畅谈自己的生活感慨,畅想人生的未来。和希希交往的时间里,我体会到了人生的美好、友谊的珍贵。
可是,就从“5·12”那天起,我就没有再见到希希。当我听到汶川发生了大地震的消息时,我第一个想到的是我的四川博友希希,我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给“阳光下的希希”留言,可是我没有等到回复,只有沉默、沉默、无边的沉默……
当我想念希希的时候,就捧起他怀着一颗真挚的心,从千里之外的四川寄给我的那本散文——史铁生写的《我与地坛》,回忆着我们相约5年后在四川大学的校园里相会的美好誓言,我的心里不禁充满了无限的忧伤。于是,我翻开书,朗读着我们共同喜欢的那段话:“逝去的岁月,就如这春藤一般,在我们的心头纠缠盘结,徘徊不去,因为它是和我们一起成长的啊!如果人生注定只是一个不可求其真,只可求其美的过程,那就点起生命的火焰,美丽痛快地燃烧它一回!”我把这段语言刻录下来,发送到希希的博客上,纪念希希、纪念那个花季里的阳光男孩和我们纯真的友谊。
转眼间,又是一个花香四溢、满眼生机的时节。如果时间不能倒流,也注定“5·12”这个日子会年复一年地来临。不要悲天悯人地抱怨大自然的风霜雨雪带给我们的劫难,要享受大自然的花草树木带给我们的快乐。就让我们把它当作一次生命的印记,记住汶川地震废墟下那些鲜活的生命、记住那个“阳光下的希希”,珍视生命,做生活的强者!
陆老师的心事
■四川省绵竹市板桥学校 彭忠富
午餐过后,我照例去看修建中的板桥新学校。在未来的板桥场镇,最漂亮的建筑就是镇江市对口援建的板桥小学这样的公共设施了。板桥小学预计8月初竣工交付使用,工人们还在紧锣密鼓地施工。从新学校开始奠基起,我们就十分关注它,隔两天就会过去看一看。学校也像变戏法似的,一天一个样,到现在,所有的楼房都已经封顶了,真是让人感慨万千。
回到板房学校的办公室,学生们正在上午自习。刚坐了两三分钟,走进来一位家长,说要找六(三)班的班主任陆老师谈话,了解孩子的表现。陆老师在学校隔壁的板房生活区午休,我只得打电话让她过来。这样的家长来访随机性很强,老师们连午休也常常保证不了。六年级的学生,离小学毕业还有一个月,学生们都有些浮躁。有些学生觉得就要分开去不同的中学读书了,很依依不舍,胆大的男孩就开始给心仪的女孩写字条表达爱意。这样的事层出不穷,让班主任焦头烂额,可是还得耐着性子给学生讲道理,必要时还得让家长到学校里来沟通。
六(三)班的学生有几起这样的事儿,陆老师就像消防队员,挨个找谈话,总算控制住了事态的发展。陆老师30出头,地震过后,不知怎么回事,陆老师和做医生的老公离婚了。地震是一场空前的灾难,也是一种催化剂,加速了某些家庭的破裂。离婚过后,陆老师就在学校隔壁的板房生活区要了一间寝室,算是以校为家了。每天早晨她最早来办公室,下午走得最迟。中午我们在学校食堂搭餐,陆老师还主动给我们加个菜改善生活。这样一位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的女老师居然也有着不幸的婚姻,我们都替她惋惜。
卖彩绘的女生
■四川省宣汉县第二中学 王国军
认识那个女生已经很久了,那是在电视上,她站在倒塌的教学楼旁,双手不停地朝里挖。她殷红的校服在惨白的照明灯下显得格外刺眼。看打扮,她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其实,她是刚回来探亲的大学生。
后来,我才知道她就住在我们小区。她在那天晚上的余震中受伤,在医院里整整躺了3个月。
再次看到她时,已经是年初了。她夹着支画笔,在小区里走来走去。我就纳闷了,好好的,怎么不去找工作?不过,我并没有半点看不起她,能从地震的阴影里勇敢活下来的,至少都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当她在论坛里发帖卖彩绘作品的时候,确实让我震惊,她说她身上的钱已不够一顿饭钱,在成都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她举目无亲,希望大家能伸出援助之手。有人冷嘲热讽,说她纯属炒作,但更多的人报以理解和支持。至少,从没有人在论坛上卖彩绘作品,她是第一个敢吃螃蟹的人。
短短的半个小时里,留言就有长长的300条,这其中就有我。在此之前,我一直试图帮助她。听去过地震灾区的人说,她以前有一个幸福的家,父母都是老师,在那一次地震中,只有她幸免于难。
他不会感到寂寞
■周莹
五一前夕,我去汶川看望支教的表弟。
车过秦岭,车厢里开始拥挤。从另一节车厢过来一个女的,背了一个大包,提着一个纸箱,拉着一个大约4岁的男孩。没有空座,她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我站起身来让坐。她充满感激地对我笑了笑,男孩立刻说:“谢谢阿姨!”她把孩子抱起来放在双腿上,用两只脚把纸箱勾到腿下面。我看见纸箱一侧有两个小孔。
穿着蓝色休闲装的她,看上去也算端庄清秀。“你是南方人?”我问。“山东人。”她说,然后拿出饮料给孩子喝。
“我帮你把纸箱放到行李架上去吧!”说完我就弯腰拿纸箱,没想到,她的双手很快按住了我的手。
我就那样弯着腰,脸红得像“关公”,心里非常自责,后悔主动帮人。她松了手,拿下背包:“来,你帮我放这个吧。”我没有出声,接过背包,感觉很轻,一下就扔到行李架上了。
我一直站了4个小时,她才把屁股朝里使劲挪动了一下说:“挤挤吧!”我挨着她坐下,她的双脚朝里移动,纸箱也跟着移动。
我怀疑她的纸箱里是否用塑料袋装着娃娃鱼之类的国家保护动物,最近经常听说有人贩卖娃娃鱼到四川。
“你纸箱里装的是什么宝贝?”我用脚绕过她的腿,碰了碰纸箱。她很惊讶地说:“哪有什么宝贝。”然后把纸箱往里边移动了一下。路上,我们随便聊了些家常。
车到成都天就黑了。下车时,她拉着孩子,背着大包,提着纸箱,跟在我的后面。看上去她似乎很少出远门。
“你到哪里?”她紧追不舍地问。“我明天转车到都江堰。”我说。她一听就乐了:“我们住一家旅店,好吗?”我答应了。可惜,到旅店登记的时候,我们分开了。她很失望,我说没事,我明早一定叫你。
第二天早上,我们一起上了到都江堰的客车。车上她一直告诉司机说要到映秀镇下车。司机也不厌其烦地说还没到映秀镇呢。她的脸色有点不安:“宝贝,我们不怕。”怀里的男孩说:“妈妈,有我在,你什么也不要怕!”男孩的话,把全车的人都逗乐了。
我捏着他的鼻子说:“你真是男子汉大英雄。”“我爸爸就是英雄!”男孩歪着头望着我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笑了,她也笑了。
到了映秀镇,她突然请求我:“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公墓吗?”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看着她求助的眼神,也出于好奇,我点了点头。
她所说的公墓在映秀镇的山坡上。到了那里,她双膝跪在公墓前哭诉:“老杜,我和冰冰来看你了。爸、妈也很想念你。可是爸现在身体不好,坐不了车。明年我带他们一起来看你。”原来,她爱人静静地躺在这里。
男孩说:“妈妈,你看见爸爸了吗?我怎么看不见爸爸在哪里呢?”
她没有回答孩子,打开背包,拿出一串串纸扎的白花,铺到地上。她把那些白花点燃了,袅袅升腾的烟雾像一个个精灵在飞翔,飞向在另一个世界的爱人身边。
倘若死者在天有灵,他会为妻儿不远千里来探望他而感到欣慰吗?
(详细内容见今日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