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大学教授的收入有很大提高。他们的年薪(包括工资、奖金、课题补助等)少则几万、十几万,多则几十万、上百万。这种状况,与多年前所谓“教授教授,越教越瘦”的状况相比,真有点“换了人间”的况味。
尽管如此,大学教授的压力依然很大。前几年,我有一位朋友已经是教授了,还要去读博士学位。这种现象非常普遍。之所以如此,是由于当时博士比较稀缺,因此有关部门便制定政策,其中有教授的待遇不如博士的规定。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中国科学社的创始人任鸿隽曾说过:对于那些已经拿到博士学位的人来说,倘若立志要做学问,就只能在大学里当个助教。等到有所发现,有所发明,才可以晋升为教授。记得早几年有位著名学者五十多岁了,还要去读博士,我便在《中华读书报》撰文说,这种颠倒次序的现象,给人一种“鼻涕要往眼里流”的感觉。
这几年随着大学和研究生的扩招,博士生越来越多,因此大学教授也无须再去与年轻人争那顶博士帽了。但是他们却面临着新的压力。这种压力主要来自“跑课题”、“争项目”和应付各种各样的检查、评比和考核。其中仅仅是填写相关报表,就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我曾经听一位著名大学的教授痛苦地说:“面对这种状况,我每天就像被人用手枪逼着一样……”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局面呢?有不少大学校长曾指出:由于我们的大学片面强调“以学科建设为龙头”、奉行“重科研轻教学”的政策,因此许多教授把主要精力放在找项目、写申请、交课题、搞鉴定、报评奖方面,有的高校为了拿大项目、大经费,把水平高的教授都赶到科研战线上。相比之下,正常的教学活动只能让拿不到项目的教师来担任。有的校长还透露,大学里从事一般教学的教授年薪是7万元左右,而有科研项目的教授年收入可以达到50万元以上。正因为如此,绝大多数教师都会把主要精力投放在“见效快、收益大”的科研方面,而不愿意把精力放到课堂教学上。
教学与研究难道就如此不相容吗?为此,有必要看看老一辈学者的意见。早在1930年,潘光旦先生就写过一篇文章,标题是《教授待遇与今日流行之兼任讲师制》。他说,由于教授的任务一半在教导学生,一半在研究学问,因此对于他们来说,薪水的充裕固不可少,但精神上的宁静更为重要。拿这个标准来看,我以为现在大学里最缺少的就是所谓精神上的宁静。也就是说,对于大学教授来说,只要生活上有所保障,不应该有过高的物质欲望。如果物质欲望过高,就会变成另一番模样。
前几年我去云南开会,发现当地的大学教师拥有私家车的不在少数。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在校外代课收入不菲,遇到所谓旺季,有的教师一个月就能挣到上万元。这与如今的明星走穴没有两样。但是教师的主要职责是教书育人,其与明星毕竟不大一样。潘光旦认为,人们对于明星“不过是短期的欣赏”;但是教授之于学生,却不是短期欣赏,而要言传身教。如果我们的教授也像明星一样,被“当作暂时的欣赏物”,那就会背离教育的宗旨,降低教授的作用。
其实,早在20世纪上半叶,大学里也有一批为了挣钱而专门代课的人,当时这些人被称为讲师而不是教授。年轻时我曾经为鲁迅仅仅是一个讲师而感到不平,后来才知道如果从学问上看,当时的讲师与教授应该不相上下。不同的,教授是专职,讲师是兼职。鲁迅当时在大学是兼职,当然只能是讲师了。潘光旦认为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大学教授是专职,所以他们除了上课之外,还应该与学生有较多的接触机会。这样一来,他们的人格就会对学生产生很大影响;又因为教授要用高尚的人格来影响学生,所以就必须拥有精神上的宁静。为此,潘光旦先生一再强调,如果大学教授每天疲于奔命,那就根本没有时间去做学问,更不要说用高尚的人格影响学生了。这样的教授,在教学效果上与留声机非常相似,在人格上与江湖艺人没什么两样。
拿这个标准来衡量,我以为有关方面既不要只看教授的钱包是否已经鼓了起来,也不要依靠他们来装潢门面,而应该关注他们能否享受精神上的宁静。因为教授不是一个赚钱的机器,不是挣面子的工具,而是一个为人师表的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