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高毅哲 纪秀君 柯进
百年老校上土市中学的高中部,恐怕留不了几年了。
这所位于安徽省霍山县大别山区深处的农村中学,创建于1908年,是安徽省仅有的4所拥有百年历史的中学之一。就在几年之前,该校仍处鼎盛时期,连县城的学生都宁愿沿着山路坐两个多小时的车,前来就读。
但不过几年时间,该校高中部学生人数就已骤降800余人。校长李名泉估算,照此速度,顶多五六年,该校高中部将无人就读,“真出现这种情况,高中只有撤掉了!”
本报记者近日在中西部调查发现,像上土市中学这样的农村高中并非个案,由于出现生源的大量流失,这些农村高中陷入不同程度的办学困境。
生源流失让百年老校面临“生死存亡”
从巅峰到谷底的速度如此之快,让李名泉猝不及防。
2007年,上土市中学高中部达到了辉煌的顶点,2000多名学生在这所山沟里的学校就读,在2004年、2006年,该校还曾分别获得霍山县高考的文科、理科第一名。
仅仅5年过后,高中部的学生已经跌至1300人。2011年,学校仅有406人参加高考,考到重点本科线的人数则是令李名泉尴尬的5人。
在李名泉看来,上土市中学由盛转衰的伏笔是在2005年埋下的。
就在那一年,安徽省的省级示范高中开始把招生计划定向分配到各个初中。上土市中学周边乡镇的初中都被分配了30-50名不等的名额,受此影响,每年有300余人的初中生不再升入上土市中学,而是前往霍山县城里的霍山高中。
这些都是附近比较出色的学生,他们的离开令上土市中学的升学率大受影响。为此,上土市中学也开始了争创省级示范高中的努力,只是由于学校初中、高中没有分开独立办学,不符合硬性标准,导致学校至今仍只是市级示范高中。
没有升学率支撑的学校在慢慢失去它的吸引力。然而新的打击很快到来。
2008年,县城里成立了一所民办学校,学校广请名师,实行全封闭式管理。这对外出打工的农民有极强的吸引力,把孩子送到学校,能免去他们对子女无法得到有效看管的担忧,同时又能使子女接受较好的教育。于是李名泉很快发现,自己的生源又少了200多人。
这两项变动很快反映到随后几年的毕业学生数字上。2008年,上土市中学有600多人参加高考,这是它最后一次拥有如此规模的高中毕业班。此后,毕业班人数一路下跌至如今的400余人,考到三本线上的人数,则是66人。
李名泉开始琢磨高中部还能存在多久。他在周边乡镇跑了一圈,发现适龄的初一生源只剩下390多人。
他感到迫切的危机。按照县里的规划,到2015年,霍山县将只保留4所高中。他掰着指头一个个算:“省级示范校霍山中学肯定保留,一所职业高中、一所民办学校也不会动。剩下的一个名额,就看留周边乡村里的哪所学校了。”
“3年过后,等这些孩子要上高中时,谁知道还能剩下多少人呢?如果只有百十来号人了呢?”站在青山绿水环绕的校园里,李名泉神情落寞。
城市校成农村校“梦魇”
挤占农村高中生源的因素,远不止政策变动和民办学校的出现。对更多的农村学校而言,那些越来越强大的城市高中,才是他们最心悸的存在。
甘肃省酒泉市玉门镇玉门一中校长孙东杰无力阻止本地学生奔向省级示范高中——酒泉中学。近些年,玉门镇每年有100多初中毕业生能达到酒中的录取线,最后选择留在玉门一中的只有十几人。“酒中实力太强,整个酒泉市的学生都想往那跑。”孙东杰说。
河南省偃师高级中学是一所老牌名校,近些年,它也陷入了办学困境。
每年的开学季节,学校都会碰到已被录取的学生不来报到的情况。“他们最后去的地方无非就是洛阳和郑州的学校。具体去哪了,我们不知道,家长也不告诉我们。”偃师市教育局纪工委书记曲颖国说。
与7年前的辉煌时代比,该校的生源已经减少了1/3。该校党委书记卢建超说:“乡下小孩都想到县城上学,家庭条件好点儿的想到洛阳市区上学,非省会城市的想到省会城市上学。”
有些地方,生源流失甚至从初中就开始了。据湖北省长阳土家族自治县长阳一中校务办公室官成蕉透露,这几年,每年县里都要在初中升高中阶段流失优质生源70多人,如果算上小升初阶段,将有百人规模的流失。每年从县里出走的初中生有90%去了宜昌一中和夷陵中学这两所省级示范性高中。
为了留住学生,这些地方的校长们绞尽脑汁。前些年,偃师高中对来校读书的本地前30名学生,许以2000至1000元不等的奖励,如今学校则已把这一政策扩大到前100名,前50名每年给3000元,后50名则是每年2000元。
只是校长们心里对此总有些不舒服。甘肃省金塔县金塔中学校长马君遇见过这样的事情:学校想挽留一名学生留在本地就读时,学生张口就问:“学校能给我多少钱?”马君气得拍了桌子:“你就是考全市第一我们也不要!”
“城市学校也在用经济手段吸引学生,我们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可是办教育办成了以钱来招揽生源,让学生小小年纪就向钱看齐,我们的教育还是教育吗?”马君问道。
单一评价或为生源流失主因
这些学校为何会出现如此规模的生源流失?甘肃省省级示范高中酒泉中学校长邓新源认为,各方对高中教育的单一评价是造成这一现象的关键所在。
邓新源说:“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提起一所高中办得是好是坏,第一反应就是升学率。没有升学率保证的学校无法获得家长学生的青睐。”
宜都隶属湖北宜昌市,在那里,宜都一中与二中、三中呈现出两极分化的态势。一中招生年年爆满,二中、三中则年年为此挠头。
究其原因,宜都一中副校长徐振祥说:“宜都二中、三中的学生基本没有机会考到重点本科线,宜都一中则连续三年在宜昌市高中教学质量综合评价中被评为第2名。”
徐振祥透露,三中的高中部今年还给了300个招生指标,明年还能招一二百学生,后年就很有可能停招。此前,宜都四中已经撤掉,“照这种趋势发展,10年后,每个县可能只有一所高中了。”徐振祥说。
多位校长表示,单一的升学率评价,不仅使农村高中束缚了发展的手脚,城市高中对此也同样感到“难受”。
“现在不单单讲升学率了,大家都盯着重点本科的上线率,乃至有没有考上北大、清华的。”邓新源说,“现在我们之间流传一句话,考上10个西安交大,不如考上1个北大,你想想我们有多无奈!如果哪年我们没有一个考上北大清华,对社会都没法交代。”
“如此一来,一所学校内部,必然要把教育资源集中在个别尖子生上。”邓新源说,“所谓实现学生的全面发展,实现学校的特色办学,最后也就是一句空话。”
“农村和城市存在着教育资源的固有差距,这种评价体系下,农村学校拿什么和城市高中竞争?”孙东杰说,“生源往好学校集中,留在本校的老师教不出成绩,也会走。反之亦然。这是一个恶性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