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大学锦江学院 康斌
继阿巴斯《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后,马基德·马基迪的《小鞋子》再次让我领略到了伊朗电影的魅力。
这是一个平凡人的平凡故事:下层家庭的小男孩阿里赊欠土豆时,把妹妹修好的鞋子给弄丢了。兄妹俩互相体谅,每天交换使用同一双鞋子,飞奔往返于学校和家庭。因为发现捡到妹妹鞋子的女孩来自一个更加穷困的盲人家庭,兄妹俩放弃了要回鞋子的机会。之后,通过一个偶然的机会,阿里得知学生长跑比赛的季军奖品是一双球鞋,于是为了梦寐以求的第三名,阿里开始了拼搏……
《小鞋子》拍摄技巧简单,没有频繁的意识流、蒙太奇,没有抽象的意象凸现,也缺少探索电影和先锋电影的尖锐,却通过小视角挖掘出了有深度的人文关怀。一双小鞋子映照了一个家庭乃至一个阶层的生存困境。这样的家庭在维持家人最基本的生计后,无力再关照下一代的穿着。一双小鞋子也表达了相互体谅、无私关怀的兄妹亲情——妹妹隐藏了丢鞋的事实,为的是不愿哥哥受到更多的指责。
然而,《小鞋子》的优秀之处还在于,它表达了一个被很多电影忽略了的主题,那就是儿童的心理。无论是日常生活还是观影中,我们习惯了儿童单纯、幼稚、脆弱、需要保护的刻板印象,仿佛他们在没有成熟之前就没有情智一样,我们很少真正进入他们的内心,去感受和理解他们的欢乐和痛苦。
一双小鞋子展示了贫穷对于儿童心理所造成的巨大伤害。阿里兄妹本可以将丢鞋一事告知父母,遭受一顿臭骂或痛打之后,即可将经济上的压力转移给家长。但是儿童的善良让他们选择了独自承担丢鞋的后果,放弃了要回鞋子的机会,并忍受着上下课兄妹奔跑换鞋的困窘。这是一种孩子无力改变的困窘,也正因其无力改变,生活的艰难便更加显而易见。成人尚有足够的语言和人际关系用以表达、宣泄这种困窘,而缺乏语言和行动能力的小孩只能够默默承受这一切。一双小鞋子揭示了一个新的发现:孩子不再是快乐的代名词,成人的痛苦在孩子身上总是要加倍的。
《小鞋子》因儿童视角使底层人们的人生困境获得了惊人的美学力量,一双小鞋子,也可以作为伊朗底层民众的一个表征,向全社会发问:贫困如何解决?因贫困带来的困窘和挫折心理如何抚平?影片的批判矛头间接地指向了造成这种贫富悬殊、社会不公的社会体制。这也使《小鞋子》这部电影超出了一般儿童剧的范畴,获得了更多的现实针对性。
当代中国电影中,王小帅的《十七岁的单车》可以视为《小鞋子》的少年续集。
如果说《小鞋子》表现的是底层儿童的困窘,那么《单车》则是底层少年的辛酸。如果说《小鞋子》中的鞋子问题最终依靠父亲的力量得到解决,那么《单车》则是少年小贵独自跨越城乡鸿沟,改变个人命运的最初历程。
外省民工小贵到北京谋生,好不容易找了一份快递工作。他没有单车,只好由快递公司提供,从每个月的工资中扣除车钱。单车正式成为己有的那一天,却被偷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小贵发现自己的单车被中学生小坚从二手市场买得,便决定用最原始的办法将自己的单车偷回来;而中学生不甘心自己买的二手单车被偷走,找了大群朋友去讨。两人最终决定一人一天轮流使用单车,在一场与地痞小流氓的争斗中,单车被砸坏,小贵、小坚也被打伤。
《单车》的结尾非常伤感:小贵肩扛被砸坏的单车义无反顾地行走于城市的车流人海中。这个场景展现了进城少年改变自身命运的巨大勇气,也为当代中国城市化进程添加了一场辛酸的经历。电影以现实主义手法和勇气,正视了跨越城乡鸿沟的现实难度。
看完两部电影之后,观众都会产生这样一个疑问:未来的阿里和未来的小贵将会怎样?电影未必能够也并不必须给出答案,正如美国著名文学史家夏志清在评价鲁迅时所说:“在他的最佳小说中,他只探病而不诊治,这是由于他对小说艺术的极高崇敬,使他只把赤裸裸的现实表现出来而不掺杂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