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省扬州市邗江区实验学校将足球课纳入体育教学课程并聘请专业足球教练，让孩子们从一年级便开始学习足球技术。图为该校一年级学生放学后在操场上训练足球技术。
庄文斌 摄（新华社发）
在调研校园足球时，记者了解到这样一个故事：新疆喀什的“儿子娃娃”足球队曾在中国足球民间争霸赛中，上演了一出从村小到全国冠军的校园足球“传奇”。然而，球队获得全国冠军后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烦恼——28名队员陆续走了27人，只剩下了一名门将。该校校长告诉记者，很多队员“不辞而别”，大部分去了北京、广州等地的俱乐部或足球培训学校。而这样的问题，在很多校园足球开展较好的学校同样存在。
在校园足球日渐红火的背景下，“冒尖”的校园足球苗子该咋长，如何畅通校园足球优秀人才的成长通道，成为校园足球发展中的焦点问题。
5月26日，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工作研讨会在京举行，围绕此话题，来自全国各地的知名专家、校长和一线体育教师进行了探讨。
建立多种类型同时培养的综合体系
自2014年11月26日国务院召开校园足球工作电视电话会议以来，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工作迅猛发展。截至目前，全国校园足球特色学校已达1.3万多所，确定校园足球试点县（区）69个，足球人口不断扩大。
为何能有此成绩？
全国校足办专家委员会主任、前国足队教练金志扬认为，在于当前发展全国校园足球的指导思想正确。
“第一是立德树人，第二是提高身体素质和体质，第三是振兴中国足球。这符合逻辑顺序。”金志扬说，育人为先，校园足球的路才能越走越宽。
恒大足球学校校长刘江南也认为，发展校园足球，当以兴趣为根、体质为本、技能为辅、成才为旨，四者由浅到深，最后一切都是为了学生的健康快乐成长。
然而，值得关注的是，即便目前校园足球发展态势良好，但在人才培养和流动中，仍存在明显的障碍，成为校园足球从普及到提高的“天花板”。
专家们普遍认为，首先，全社会开展体育运动、发展校园足球的理念还没有很好地转变过来。
首都体育学院副校长骆秉全表示：“现代体育发展之所以有魅力，是因为它在西方是一种生活方式，而不仅仅是一种体育运动。它能够让人懂得遵守规则、公开公平竞争，让人学会合作及增强团队意识。如果学校的体育老师、学生家长、全体公民，都能认识到足球可以成为学校培养合格公民的手段，那境界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说要打通优秀校园足球人才的成长通道，理念的上升是特别重要的。”
“不仅理念上有差别，具体而言，欧洲足球跟我们完全是两码事，欧洲没有校园足球。以德国为例，德国有13万个足球俱乐部，有健全的体制、健全的场地和优秀的教练员。每个社区都有一个俱乐部，每个俱乐部都有自己的训练体制。所以德国的孩子不是在校园踢球，而是放学后回到社区踢球。他们所有的运动员，真正的职业运动员只占0.2%，业余运动员占99.8%，全是俱乐部培养出来的。法国和英国也一样，他们的俱乐部主宰着整个青少年的训练体系。”金志扬说。
国外的模式可以学习，但无法照搬。
清华大学体育部主任刘波认为，从我国国情出发，打通校园足球优秀人才上升通道，应尽快建立多种类型同时培养的综合体系。“这个体系包括：第一，极少数有天赋的苗子进入青训体系，将来成为职业球员，提高中国足球水平；第二，少数水平较高的学生通过高水平运动员招生进入高校，带动高校足球运动开展，或进入体育类院校和师范院校体育学院，成为高层次体育人才；第三，剩下的绝大多数学生要以培养爱好、营造氛围为主，全面发展，正常升学，体现足球的育人功能。”刘波说。
“这三个通道里，最难的是第三个，因为人数最多，需要观念的转变。当踢球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不以升学为目的，还喜欢踢球的时候，校园足球就真正成功了。”刘波说。
畅通校园足球人才的升学通道
踢球的孩子小学怎么进初中，初中怎么进高中，高中怎么进大学？在陕西省志丹县校足办副主任姚功辉看来，这是当前校园足球发展急需解决的问题，因为这关系到参与校园足球的绝大多数学生。这也是刘波认为最难和急需打通的校园足球人才成长通道。
“小学是大批队员，到初中流失一部分，到高中只剩极少数，因为家长看不到希望，肯定就接不上去了。”姚功辉说。
那么，在中小学阶段，足球特长生在升学录取时能否实现合理流动？深圳翠园中学给了我们一个可以借鉴的答案。
翠园中学是一所含初、高中的学校，该校突破学区，通过联赛每年在各区小学毕业生中选拔20名足球人才进入初中，高中经过筛选每年剩下10名学生。“他们分布在各个班，参加足球比赛的时候他们是球星，平时学习时他们和其他孩子一样。我希望踢足球的孩子，成长路径和其他孩子是一样的。单独把踢足球的学生放在一边不是教育所追求的。”翠园中学校长韩冬青说。
目前，翠园中学已有两届足球人才高中毕业生，两届20名学生中，有8名考入重点大学，其中有一名学生高分考进清华大学，另有5名学生以470万元转会到恒大足球俱乐部，1名学生以100万元的身价转到山东鲁能。
“这就让家长和学生看到了希望。”韩冬青说。
事实上，多地在打通校园足球人才升学通道上做了诸多探索。
安徽省合肥市启动了高中足球联赛，并将合肥一中、六中、八中等校确定为校园足球定点学校，招收足球特长生，足球项目也被列入体育中考考试内容，校园足球得到了进一步发展。
宁夏回族自治区灵武县实行足球特长生中考升学特殊政策，近年来凭借足球特长升入普高的学生每年在20人以上，通过足球考上大学的已有21人。球队不用担心断层，踢球学生的升学出口问题也得到了解决。
福建省厦门市不少学校在选拔队员时，除了看球技和潜力外，还十分注重学生的文化课成绩。在厦门二中，学校对足球班学生实行分流制。在初二，对那些潜力不足、在足球上提升空间不大的学生，劝其到普通班就读，集中精力学好文化课。对运动天赋好、成绩合格的学生，将他们保送到高中部，以后可以攻读大学体育专业。对那些文化课成绩非常出色的学生，鼓励他们考高中、考名牌大学，同时把足球作为特长继续发展。
刘波认为，这些探索均有助于打通校园足球人才的正常升学通道。
“这是我说的第三个通道，就是这些学生也参与了校园足球的开展，但是可能仅仅把足球作为爱好、兴趣。他们踢球和学习不但不分离，反而是互相促进的。这样的学生最终要靠自己的学习能力考上大学。这可能才是最终解决我们目前喜欢踢球的孩子越来越多，而出口有限这个矛盾的根本办法。”刘波说。
而通过高水平运动员招生进入高校的升学通道，在刘波看来，最大的问题在于高校招生数量有限。
“目前全国有275所学校具备降分录取高水平运动员的资格，虽然招收的项目是由各个学校自己定的，但按政策，招收的高水平运动员不能超过本科招生总数的1%。目前275所高校中，只有70所学校招足球方向的高水平运动员或特长生，且招的人数不能超过上场人数，就是不能超过11个人，清华大学是每年招10个，那么70所高校一年只能招700个高水平运动员，这个数量远远不够。”刘波表示。
“以我们陕西为例，只有5所高校招收高水平运动员，只能解决七八个孩子的升学问题，很多人都只能望而却步。”姚功辉说。
北师大女足主教练郎健认为，校园足球特色校将来越来越多，即使扩大高水平运动员招收规模，也无法满足需求，可以反过来考虑解决办法。
“目前我国有14所专业的体育院校，有78所开设运动训练专业的师范院校体育学院，可以通过这些体育学院和运动训练专业来培养校园足球师资，使自己培养出来的校园足球人才，经过足球专业教育再回到校园足球的战场上，这是一个比较好的解决办法。”郎健说，“在高校里发展校园足球，才能让中小学的孩子们看到未来的希望。”
姚功辉提出，现在高校为学生提供的培养方向，要么是体育队训，要么是教练员，要么是裁判员，可以开拓多方面多领域的培养，比如足球传媒、足球医疗、足球体能、足球营养等方面的专业，不一定是本科，专科也可以，让这方面的人才出来就能就业。
将校园足球与职业足球衔接起来
记者在文章开头提到的新疆喀什“儿子娃娃”足球队很多队员“不辞而别”的故事，是当前校园足球与职业足球通道不畅的一个缩影。
在中国职业足球日渐红火的背景下，越来越多的职业足球俱乐部开始重视青训，好的校园足球苗子也成为各俱乐部“争夺”的目标。一些经纪人或俱乐部看上了某个学校的足球苗子，不通过校方或者当地教育部门，而是私下找到家长，口头开出优厚条件，就把学生带走了。学校即使事后知道，也无力阻止。
今年4月，中国足协下发了《关于足球运动员联合机制补偿与培训补偿相关情况的说明》。《说明》提出，球员12周岁至23周岁期间为接受培训和教育的时期。转入球员的新俱乐部应主动向运动员原培训单位支付补偿。《说明》还根据青少年的不同年龄段对联合机制补偿的数额进行了规定。
这项《说明》的出台被认为是足球青训的福音。
事实上，深圳翠园中学已经这样做了，两年时间有6名学生以570万元的价格转会。
“我们的突破点在于成立了足球俱乐部。”韩冬青说。
翠园中学的足球俱乐部是广东首家在民政局注册的中学非营利性组织，在韩冬青看来，注册足球俱乐部，解决了学校发展校园足球的很多体制内障碍。
“我们的足球老师利用节假日进行集训，按规定多一节课只能给他们发20块钱，待遇这么低，我都觉得对不起老师。但有了俱乐部这个组织，我就可以给教练发补助了。我也可以把足球俱乐部作为培养单位来接收转会的会费，可以在选拔中小学足球人才的时候，给他们原来的教练发补贴和奖励，强化联盟学校的交流。”韩冬青说，“还有，高中的校长经常换，有人担心校长换了学校的足球特色就没了，但注册了俱乐部，这个特色就永远留在这里了。”
实现突破的翠园中学取得了“神一般成绩”，首届中国男子校园足球联赛获得冠军，代表中国参加中学生亚洲锦标赛取得第四名，韩冬青用“空前绝后”来形容。
在打通从校园足球、社会足球到职业足球的成长通道方面，各地也做了有益尝试。如青岛让优秀苗子进入国家足球后备人才梯队、足球职业俱乐部，近年来，共有近百名各年龄段足球人才入选国家各级梯队，100多名学生进入中超、中甲职业俱乐部；今年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精英夏令营中，青岛中小学足球精英队员占比超过20%。
除实行校园足球青训补偿制度，建立衔接贯通的校园足球与职业足球体系外，金志扬认为，还应鼓励教育部门、体育部门双方联合培养足球苗子。
成都教育局在与足协的合作方面进行了探索。据成都市教育局体卫艺处处长吴小刚介绍，目前成都市校园足球办公室有7个人，其中教育局3个人，足协4个人，每周进行有效的沟通，专业的事情由足协的人来做，包括培训教练员、改进球场等等。
“成都教育局和足协的关系、和足协的合作，树立了可以复制、可以推广的榜样，发展校园足球，离不开足协的专业指导和与足协融洽和谐的关系。”金志扬说。
刘江南认为，要培养职业足球人才，须打通其从选材到成才的六个环节。
“六个环节缺一不可。第一是科学选材，选得早、选得准、选得来，当他是种子时就要能发现他，要建立一个联合培训补偿机制，从校园足球开始；第二是系统学训，从童年、少年、青年到成年，是漫长的过程，要有文化学习、足球训练、竞赛经验、义务监督、科学指导、运动营养、思想品德教育，一条龙陪伴他成长，16岁以前任何一个人不能剥离孩子的文化学习让他去踢足球；第三是竞赛，让孩子按照科学训练，尊重规律让他去参加比赛；第四是及时输送，应该把具有天赋的孩子在适当的时间、用科学的方法送到他应该去的地方，通过科学训练、严格管理、高度自律、精心呵护，帮助孩子成长，种子和土配合才能长成大树；第五是科学训练，训练目标、训练时间、训练内容、训练强度、训练手段、评估方法，都要精细化；第六是铸造人才。”刘江南说，第六个环节涉及高中到大学的通道问题。他建议，把高校办到具有条件的足球学校，让孩子们不离开优秀的训练资源，又能接受高等教育。
以新型足球学校著称的恒大足球学校是一所全日制学校，满足校园足球的所有条件，10岁以下的孩子每天练一小时足球，10岁以上的孩子每天练一个半小时足球。孩子们的学习没有丢，且足球进步非常神速。
然而，即便像恒大足球学校这样，学生升学与成长一路顺畅，如何与体育部门的青训营结合，更好地培养职业球员，仍然是有待探索的问题。
盘活各种资源进行补充与完善
记者在基层校园足球采访中发现，资金、师资、场地等，仍是制约校园足球发展、阻碍爱好足球的学生成长上升的难题。
如何缓解资金、师资、场地短缺问题？有关专家认为，可把眼光放宽，通过政府、市场和社会进行补充与完善。
今年3月教育部出台的《关于加强全国青少年校园足球改革试验区、试点县（区）工作的指导意见》明确指出，“设立校园足球专项资金对校园足球改革发展给予支持”。一些地方和学校建议，政府部门应加大投入力度，最好制定出明确的投入“硬杠杠”。
针对运动场地缺乏问题，有关专家指出，眼睛不能只盯着校园，还应盘活社会资源。要让更多社会球场免费向孩子开放，同时学校运动场地节假日也应向社会开放。在规划体育场馆建设中，所有新建场地要由社区和学校共享，并充分利用城市和乡村的荒地、闲置地、公园、人防工程等，因地制宜建设一批简易实用的足球活动场地。
师资缺乏问题，很多地方开展了一些好的探索。安徽省合肥市部分区县开辟了引进优秀体育教育人才的“绿色通道”，那些专业的运动员、教练员，即便没有教师资格证书，也可以直接面试竞争上岗。北京市延庆区采取政府购买服务的方式，委托经纪管理公司对全区80名中小学体育教师进行为期15天的足球教练课程培训，使每所学校至少拥有1—2名足球教师。江苏省南京市则想出了四个“一点”的办法：倾斜一点，新招聘的教师适当向足球人才倾斜；转入一点，鼓励现有体育教师和有足球特长的其他学科教师任教，任教足球课程计入教师工作量；留住一点，从退休教师中返聘部分师资力量；引入一点，聘用优秀退役运动员承担校园足球课余训练、球队教练、比赛裁判和赛事组织等工作，聘请现役运动员、教练员和足球专业的大学生担任学校的足球社会指导员。
同时，不少地方和学校建议，下一步政府部门应制定专门的校园足球兼职教师管理办法，鼓励学校引进高水平的教练员、退役运动员，引入市场化运作机制，借助职业足球俱乐部的青训力量，培养一批既有教师证又有教练证的“双证”校园足球专业师资。
“打通校园足球优秀人才成长通道，涉及的问题很多。有些在发展校园足球的过程中，我们已经解决了，比如和足协的关系问题，我们现在和足协有一个定期协调会议的机制，所有的事情都在会议上讨论协调。在未来的工作中，我们会不断地完善校园足球优秀人才在各个层面的成长通道，使其合理、顺畅，而不是出现卡脖子的现象。”全国校足办副主任贺鸣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