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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朗读课

[db:作者]  2017-06-19 18:00:00  互联网教育报

    在很多和小读者见面交流或演说的场合,我无数次朗读美国诗人惠特曼的诗句:“一个孩子朝前走,他看见最初的东西,他就变成那东西,那东西就变成了他的一部分……”

    一个孩子每天长大,每天朝前走。那孩子遇见了谁,遭遇了什么,他就变成了谁,他就成为了什么。

    在我学业的一头一尾,分别遇见过两个老师:小学时代的吴宗奎老师,大学时代的梅子涵老师。结果在小学这头,爱上儿童文学;在大学那头,走上儿童文学的道路。

    很多很多年前,我在上海西郊一个古镇上生活,遇到了慈爱热情的老爷爷一样的老吴老师。他宿舍里的湘竹书架是我童年最好的图书馆。每次去,老吴老师总是一边推着眼镜一边循着那些旧旧的书脊热切地搜寻。忽然,他眼睛一亮,指尖轻轻一捅,一本书应声而出。他飞速地翻到某一页,用充沛的感情为我朗读一些句子或一些段落。

    老吴老师也会念自己写的散文诗。有次他写到了蒲公英,读到蒲公英飞翔又降落时,他突然停下来,揉揉鼻子对我说:“雨君,你也有一对翅膀。噢,不用找,它们不在你的背上。哈,也不在你的胳肢窝里,它们是看不见的!有一天,你会突然一下打开翅膀,然后飞得很高很远……”

    老师鼻音很重却很洪亮的声音(他有经久不愈的鼻炎),高低错落地交织在无数个踮着脚尖倾听的小学生的日子里,纷纷扬扬落进了一个小姑娘的心田。

    在松江二中我度过了一段怏怏不乐的少女期,图书馆成了我最好的避难所。我像现在的女生一样,对着电影杂志上的明星发傻,或者一头扎进某本言情小说悄无声息地念啊念啊,整个人跌入少女想入非非的白日梦里。

    大一的新生大会,我习惯性地坐在角落里。就在那个下午,梅子涵老师站到了讲台上,说要招收一个小说班。他讲话时没看任何人,只看着半空中的某一点,语调平静。其中好像有这么几句话:你们中间肯定会有作家的种子,等待被浇灌,然后发芽、生长。

    我报名参加了梅老师的小说班。我记得第一堂小说课,梅老师用柔和明亮的男中音朗诵蒲宁的小说《轻轻的呼吸》。

    蒲宁笔下那个十五岁的俄罗斯少女奥丽雅对女伴说:“我爸爸有很多滑稽可笑的古书。我在他的一本书里读到,女人怎样才算美。比如说,要有油亮油亮的眼睛……还有漆黑漆黑的睫毛,柔嫩红润的脸蛋,苗条的身材。但主要的你知道是什么吗?轻轻的呼吸!我就是这样的——你听我怎么喘气——真是这样吧?”

    那个被朗读激活的故事击中了我的心房,忽然觉得这辈子如果能写出这样一篇小说,就是幸福的。从此,少女“轻轻的呼吸”,就一直弥漫在我的生命里了。

    我交出了第一篇作品,还不是一篇小说,只是一篇诗歌评论。可是,老师看着看着,点着其中一段兴高采烈地读出声来。我的文字在老师的声音里忽然生出一对曼妙的翅膀,活生生地飞起来啦!

    “雨君,你也有一对翅膀。噢,不用找,它们不在你的背上。哈,也不在你的胳肢窝里,它们是看不见的!有一天,你会突然一下打开翅膀,然后飞得很高很远……”那一刻,我听到了吴老师慈爱的声音。我确信自己终于“突然一下打开”了那对“看不见的翅膀”!

    现在,我算飞起来了吗?我算飞得很高很远了吗?

    我不知道,可是两个老师和他们朗读的声音,让我笃信了这样一个奇妙的真理:“故事是活在讲述中的。假如故事没有被人类的声音大声朗读过,没有被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在毯子下随着手电筒的光追寻过,它们在这个世界就不算真正地活过!”

    所以,每次写作,我都会轻轻朗读我写下的每一个字,用不标准的没有前后鼻音的上海普通话。我还想象它们被某一个声音朗读,想象它们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在泥土里,一点点鲜活起来。

    这时,两个老师和他们朗读的声音,就会穿越时空,一左一右,在我四周轻轻扑扇……

    (本文摘编自“我的小时候”系列(经典美图版)·《天使落在头发上》,郁雨君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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