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巴西中央车站,因车祸而失去了母亲的男孩约书亚,要去寻找素未谋面的父亲,替人写书信的老女人朵拉孤僻冷漠,但终究良知未泯,带着孩子踏上了寻父之旅,明亮的夏日,漫长的旅途,一老一少两个陌生人却变得越来越亲近(《中央车站》,巴西,1998)。
安静的日本小城,对于自幼丧父、跟奶奶相依为命的小男孩正男来说,暑假显得那么寂寥无趣,于是他决定来一次冒险之旅,目的地是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妈妈住的地方。带着日记、暑期作业和每个月的零花钱,正男离开了家,而邻居叔叔菊次郎的加盟,则让这个旅程有了些不一样的故事(《菊次郎的夏天》,日本,1999)。
熙熙攘攘的印度德里,一个来自巴基斯坦的六岁哑女沙西达,在返家的途中与母亲走失。而帕万,这个拥有虔诚信仰的单纯善良的印度男子,则担负起了让小女孩返归家园的重任(《小萝莉的猴神大叔》,印度,2015)。
——这是一些“在路上”的电影,这是一些关于“出发”和“寻找”的电影。生命确乎是一场旅行,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人生的大命题,正是在这两点之间无尽的探索。电影中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当他们携手开启一段旅程时,他们似乎也就开启了心灵的另一个秘密通道。
几部电影中,故事皆是围绕着孩子展开,孩子可以说是影片的主角和情节展开的原动力。但我们又似乎不能把它们简单地划归到儿童电影之列,就像我们在小男孩正男的夏日旅行中,读到了邻居大男人菊次郎的故事一样。无论是菊次郎、朵拉,还是猴神大叔帕万,当他们被命运的偶然之手拽入到某个孩子的生命旅程中时,他们的人生,便翻开了新的一页。
朵拉,年过五旬却孑然一身,精明、世故、寡情、拜金,她可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撕掉那些看着不顺眼的信件,也可以把失去母亲的小男孩约书亚卖给人贩子。但命运之手是何等神奇,未泯的一点良知,让她悬崖勒马,亡羊补牢,也因此与小男孩约书亚有了更深切的联结,并由此开启了她的新生之旅。伴随着道路的延伸,这一老一小体会着人情冷暖,感受着百态人生,渐渐地从彼此厌恶到相互取暖,相依为命。影片中,朵拉躺在小男孩腿上的一幕尤为感人,阳光正好,乐声柔曼,疲惫的旅人终于找到了温暖的港湾。这一刻,朵拉变成了孩子;这一刻,孩子变成了母亲。而朵拉由于父亲的背叛所带来的创伤,似乎也在慢慢修复。当小男孩约书亚平安抵达家园后,朵拉也穿上了约书亚为她买的裙子,涂上了约书亚叮嘱她要涂的口红,满怀憧憬地踏上了一个人的归途……
菊次郎,这个年华老大却一事无成的男人,作为正男的成人旅伴,第一天就把老婆给的差旅费全部输光,接下来的旅途更是事故频出,笑料不断:没什么背景却弄一个可笑的纹身冒充江湖老大,明明不会游泳却因炫技差点淹死,为拦车他会在路面撒钉子,搭车被拒就偷偷砸车玻璃报复,在庙会上占便宜耍无赖被人猛捶一顿……这是一个可笑又可怜的男人,身上洋溢着流氓顽痴的气息,像阿Q一样努力维持着一点虚荣与自尊。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这个夏天里,因为见到了一些人,经历了一些事,更是因为身边这个需要呵护陪伴的小男孩,他的心中慢慢有了些不一样的东西,那久违的美好与温情,如闪烁的星空,如蔚蓝的大海,如碧绿的荷塘,开始一点点地在他的心中漾起。旅程即将结束时,菊次郎来到福利院,远远地看着也曾抛弃掉自己的母亲,之后默默离开……据说,“菊次郎”是导演北野武父亲的名字,从某种意义上说,电影也完成了一次穿越到童年的想象:父子同行。
猴神大叔帕万,心地善良信仰虔诚,与心爱的姑娘两情相悦,正准备置办房产迎娶新娘,而一个萌萌哒的巴基斯坦哑女的到来,却给他平凡的生活带来不小的冲击和挑战,裹挟在印巴关系、种姓制度、宗教矛盾中的小人物帕万,到底该何去何从?此刻,个体的抉择显得那么艰难。但帕万最终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呼唤,义无反顾地带着小女孩踏上了重返家园的冒险之旅。在帕万的身上,我们似乎又看到了阿甘——那个看起来愚钝木讷,但实则心性纯粹良善的大男孩的身影。“俗人昭昭,我独昏昏;俗人察察,我独闷闷”。喧嚣嘈杂、日趋功利的世间,确乎需要这如赤子般抱素见朴、敦厚宽和的大情怀、大智慧。
正如儿童文学研究专家朱自强先生所说的:“真正儿童本位的儿童文学,就不仅是服务于儿童,甚至不仅是理解与尊重儿童,而是更要认识、发掘儿童生命中珍贵的人性价值,从儿童自身的原初生命欲求出发去解放和发展儿童,并且在这解放和发展儿童的过程中,将成人自身融入其间,以保持和丰富自己人性中的可贵品质,也就是说要在儿童文学的创造中,实现成人与儿童的相互赠予。”
人之初,性本善。当我们呱呱坠地时,我们是如此地单纯透亮,可为什么走着走着,便性相近,习相远?我们的步履日趋沉重,我们的心渐渐蒙尘,我们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而“实现成人与儿童的相互赠予”,就是帮我们重新找到自己的那颗初心、本心,恢复清澈良知,重皈天地万物一体之仁,恰如老子所言:“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当帕万牵起小哑女的手,他也就找到了自己的那颗心——
你是我的道路
你与我为伴
我找寻着你,也找到了自己
我是你的声音,而你是我的语言
……
此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一次次的迷惘踟蹰、去意彷徨之后,我们需要重新上路,去寻找生命的童年,心灵的原乡。
(作者杜霞 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副教授,文学博士,艺术学博士后。目前主要从事语言教育、艺术教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