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是在一个清晨早读的时光,一只猫穿过密密的玉米棵来到我的窗前,对我来说,它的到来意味一个非同寻常的早晨。几十年后,我依然能够想到它清澈而美丽的双眼和那张温暖的面孔
■山东省济宁市运河实验中学 褚冠军
我一直在思索校园由哪些元素构成,面对现在那些可以称得上愈来愈豪华的现代校园,思绪总是不自觉地飞到时光背后。那些儿时简陋的校舍,平房四周栽种着柳树和白杨的校园,让我常常会想起它最初建起来的样子。因为充满瓦砾而凹凸不平的校园是老师带领我们从东边的池塘里取来沙土,一点点垫平的。伴随着那年春天泥土刚翻上来的新鲜气息,我们的快乐似乎也像那个春天的花朵一样倏然开放了。一个翻新的校园仿佛一下呈现在眼前,让快乐成倍地增加。一个校园的重建则是乡村一桩最大的事件,它是附近村庄一砖一瓦凑起来的,让我想到那些或苍老或瘦弱和因长年劳作、日晒而呈现暗黄色的面孔。老师们在劳动行将结束的时候,似乎仍感到有些意犹未尽,忽然兴起,带领我们在那个簇新的乡村校园的操场旁边挖开一方新土,做了一个土制的跳远池。于是,一个个像箭簇一般飞驰的小小身影争着在它的上方划出一个腾空而美丽的弧线。像一个个黑色的逗号,在一篇字迹潦草的作文里争先恐后地寻找属于自己的位置一样,那天下午我们在那一方土池里划了太多的标点。那天的放学时间也因此拖延了一个多小时,于是,放学铃声多了一些来自泥土的味道——被泥土和欢乐充斥的我们,将那一天的傍晚校园与回家路上的景致定格在记忆中,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但就是那位带领我们整平校园的一位老师,在教了我们整整4年之后,突然在另一个春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快要结束时,宣布他要离开我们到一个我们无法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地方去。在他说出那个消息的一瞬间,我们立刻意识到,我们的快乐和幸福要永远的结束了。于是,泪花不约而同地从每一个明亮而黝黑的眼睛里喷涌出来。泪光中,我们迅速像电影镜头一般把老师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在大脑里放映了一遍。我们不知道那个曾因没有背诵课文《飞夺泸定桥》而把我们扣在教室不让回家的老师到底哪些地方感动了我们。是他可以在窄窄的只有10厘米的水渠沿上飞速地骑着自行车轻松捡起地上的一枚硬币,还是在课间他可以像女生一样踢键子,而且比所有女同学都踢得多,抑或是他从来不像别的老师一样喝斥我们,只是朝我们沉下脸来,我们便变得老实起来……总之,我们想不到到底为什么泪花像那个春天凶猛开放的花朵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最后,老师无法面对一双双泪水汹涌的眼睛,我们记得都很清楚——他逃也似的离开了教室,胳膊下面夹着那本破旧而沾满白色粉尘的四年级下学期语文课本……从此,我们懂得了时光的另一副面孔——一种不由分说的残酷。
校园外面即是无边的田野和庄稼,我们曾和老师一起到田地里劳作。而对于我来说,最难忘的是在一个清晨早读的时光,一只猫穿过密密的玉米棵来到我的窗前。对我来说,它的到来意味一个非同寻常的早晨。几十年后,我依然能够想到它清澈而美丽的双眼和那张温暖的面孔。它与时光有关,我常常穿越时光与它相遇,像复习功课一样回味那个和它相遇的早晨。后来,它转身消失了,消失在茫茫时光中,如同那个最终不得不离开我们的老师一样,一去而不复返。它时常让我处于时光深处,如同一棵在春天开花的树,时常想象也许并不丰硕的秋天果实,以及落叶飘尽之后很快就要覆盖在雪下的梦。
此时,我似乎能够理解了另一个场景:一个秋天的下午,在我们亲手种的白杨也长成参天大树的校园里,一位蹒跚老人的徘徊超出了我们幼小的想象力和所能承受的时间。老人抚摸着一棵棵老树,已经显得有些古老的墙壁,在一间教室的某个角落发呆,并喃喃自语……那时,我们并不能理解那位因战争而离乡多年的老人,在回乡的第一天即来到这所他曾晨读过的校园。我最后看到了一双湿润而苍老的眼睛——或许他也曾像一个逗号一样在这里飞奔,并在学校之外的异国他乡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恰当位置。
夜深人静时,我清晰地感到它的呼吸和思想。而这一切在我时常面对一个个现代化的校园时,不知为什么像复活的印象一样,一幕幕潮水般地扑过来。我不明白的是,眼下处于其间的孩子们的思想和记忆,又是如何沉淀并汹涌成人生的风景。它们与那些乡村校园的不同,让我想到相同的鲜花在不同时代的盛开方式,而校园永远是一朵盛开在记忆中的花朵。